帶走一張牡蠣卡

祝小兔

第三次到倫敦的時候，我買了張藍色的牡蠣卡，花了五鎊做押金。從那一刻起，我才有要跟這個城市死磕的決心，而不是過去旅行時走馬觀花的心境。每次回到倫敦，拿出牡蠣卡乘坐地鐵、巴士、輕軌、火車……都不覺得自己是個游客或外人，而是在這里生活的倫敦客。謝謝莎士比亞那句“世界是我的牡蠣”，讓交通卡有了獨特的名字。

在倫敦生活，交通既方便又令人覺得鬧心。大多數時候，我放棄打昂貴的黑色出租車。這里有世界上最古老的地鐵，里面沒有空調和風扇，手機沒有信號，那么舊，那么擠，可是大家就在這哐當哐當的地鐵上，掏出書籍或舉著門口派發的免費報紙閱讀。地鐵走廊里，巨幅廣告多半不是商業產品，而是博物館的展覽訊息、音樂會的演出海報。我有足夠的理由去相信，這里居住著來自各個國家的文藝青年和文藝老年。

堵車是不可避免的，所以每個人都熱衷于擠地鐵。平日在威斯敏斯特站看到政客也不稀奇，他們不是為了親民，而是不坐地鐵真的會遲到。上班高峰期，西裝革履的男士和穿著套裝的女士會跟我一樣鉆進狹小的車廂里。周末晚上會看到趕去參加宴會的男士，他們穿著筆挺的黑色正裝和白色襯衫，脖子上打著周正的領結。在同一間車廂里也會見到穿著晚禮服的女士、打著舌環和鼻環的少年，還能看見把頭發染成彩虹顏色的女孩，她戴著大大的耳機，陶醉在自己的音樂世界里。

圣誕節前，我抱著玩投擲游戲贏來的小熊和朋友并肩坐在地鐵上。我們對面坐著一對意大利男女，男的緩緩地伸出一只手，緊緊握住我朋友的手，為我們高聲唱了一出意大利歌劇。他唱得無比深情，仿佛我們是久別重逢的老友。他的女伴則伸手過來撓撓小熊的腦袋，仿佛在撓一只活著的小動物，眼睛里流露出無限柔情。

等地鐵的時候，人們也很會自娛自樂。一個男人開始唱歌，所有人都跟著唱，歌聲回蕩在整個管道里，氣勢如虹，唱畢，大家集體鼓掌謝幕。

有地鐵的地方就少不了有臥軌的人。倫敦市政府竟然用英國人的黑色幽默設計出了一組公益海報，不是號召人們不要自殺，而是推廣在家自殺：嗑藥多容易，何苦來臥軌；地鐵上吊太自私，大家各自都有事；在家自殺動靜小，跳軌自殺擾民多。市民們也比較認可這種態度。這是一個高度自由的城市，可以對不滿的事情揭竿而起，可以發泄個人情緒，但不要妨礙他人。

最糟糕的交通狀態就是停運。停運多緣于罷工。有一次，我在回家的路上，發現要進地鐵大門得排上半個小時，后來才知道那天無人駕駛的輕軌罷工了。沒錯，是無人駕駛的輕軌，英國人就是這么匪夷所思。交通癱瘓也不能阻擋英國人工作和生活。有個英國人住得遠，有一天地鐵罷工，他堅持步行到公司，雖然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不多久他又要步行回去。

有一天送朋友去機場，他掏出口袋里的牡蠣卡說：“幫我退掉吧，還能拿回一些零錢。”我說：“不，你帶走吧，總有一天，你會回來的。”

（摘自《過去現在，一并深愛》北京日報出版社 圖/海洛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