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平如
1950年12月中旬,上海的十三舅來信說他經(jīng)營的大德醫(yī)院需要會計,希望我去上海任職。美棠、岳父與父親都覺得這個提議很好,對我說不必耽擱,過兩日便動身吧。
我那時在大德醫(yī)院兼任兩個崗位,領(lǐng)取雙份工資,一是大德醫(yī)院的會計,剛好用上先前所學(xué);一是大德出版社編輯,那是我的興趣所在。一家人在一起生活,忙碌而歡喜。
20世紀50年代初時,上海市民生活得很快活。每個周末,許多單位的工會都會組織聯(lián)誼舞會,大德醫(yī)院的工會也是如此。美棠最喜歌舞,又愛與人交往,是個逢舞會必到的人物。那時候私營舞廳照常開業(yè),美棠和我常常去玩。
不跳舞的時候,我們?nèi)タ措娪啊N业囊暳芎茫捞膭t是近視,如果坐在觀影廳中間或者后排,美棠就看不清楚。結(jié)果我們總坐在前排,時間長了,我也成了近視眼。這樣一來,我終于和美棠同步了。
美棠在抗戰(zhàn)期間為躲避日機轟炸,曾隨父母避居漢口鄉(xiāng)村。那時她看見稻田里插滿了秧苗,誤以為是韭菜,還因此留下過笑柄。我以前從未進過菜市場,到上海后要去菜場買菜,也因為分不清卷心菜和黃芽菜落下了口實。這些事從此成了我們在兒女面前互相揶揄的笑料。
我在大德出版社編《婦嬰衛(wèi)生》刊物,有一次看見上面刊載巴甫洛夫的“無痛分娩法”,像得了寶一樣,回家就對美棠宣傳起來。美棠聽我把話講完,淡淡地問道:“這個巴甫洛夫是男的還是女的?”“男的——”話沒說完,她就往我大腿上狠狠擰了一把。“痛不痛?”她淡定地問。“痛!痛!”我叫道。“女人生孩子痛不痛,你們男人怎么會知道!”她說。
孩子們的調(diào)皮她也要一一應(yīng)對。那時每值夏季,黃浦江里總有許多小朋友游泳。申曾最喜歡游泳,長到12歲的時候還橫渡過浦江,但當(dāng)時他尚幼小,美棠便下死命令不許他去游泳。申曾想了個辦法,他游泳回來,在岸邊讓太陽把身上曬得干干爽爽方才回家去,心想那樣他母親定抓不到他游泳的證據(jù)。美棠見狀,抓起他手臂,拿指甲在胳膊上一劃,就出現(xiàn)一道泡過水的皮膚才有的白印子:“你又去游泳了!”
我給孩子們做了一本大畫冊,封面上題了“大家畫”三個字,鼓勵大家把所見所想都畫上去,然后互相觀摩。孩子們小時候在畫冊上畫下各自的理想,只是現(xiàn)實生活改變了一切。
1957年,社會形勢發(fā)生了巨大變化。1958年9月28日,我赴安徽勞教,自此開始了與家人長達22年的分別。家計陡轉(zhuǎn)直下,在動蕩的年代,五個孩子正要度過他們?nèi)松凶钪匾那啻浩冢滥改晔乱迅摺K^“母老家貧子幼”,家中無一事不是美棠傾力操持。
在遇到美棠以前,我不怕死,不懼遠行,也不曾憂慮悠長歲月,遇到美棠以后卻開始認真地思慮起將來。美棠和我眼看身邊太多家庭妻離子散、親人反目甚至家破人亡,所幸我們從沒有起過一絲放棄的念頭。
(摘自《我倆的故事:平如美棠》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 圖/花瓣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