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愛美食成癡

虹影

我上初中時，大姐、三哥和四姐下鄉當知青，二姐被分配當小學教師，家里只剩下五哥、我、父親和母親。父親眼盲得厲害，天色一暗我就得做菜。

有一次正值周六晚上，母親從造船廠回家休息。我用胡蘿卜和白蘿卜燉排骨，小碗里有拌排骨和蘿卜的調料。父親一向慈愛，不好說什么，可母親一嘗就擱下筷子訓斥我：“告訴你這兩種東西不能放在一起，把排骨都糟蹋了。你耳朵喝西北風啦，聽不見？”我沒說話，只是把頭低下。

母親非要我親口承認錯誤，我偏不說，她說我是死鴨子嘴硬。那晚母親對我一直沒好臉色，不過我睡前聽見她在自言自語：“頭一回吃六妹做的菜，雖說那蘿卜擱錯了，湯倒也不難喝，那佐料很新鮮。哎，她跟我一樣喜歡做菜，說不定長大后可以做個廚師，這也是條謀生的路。”她長嘆一口氣，倒頭就睡著了。

從那以后，每個周末母親回家時都會批評我做的菜：“六妹，這個冬瓜豆筋棍燒得太淡，怎么這么一點點？”

“媽媽，你不要生氣，一定是廚房里的偷油婆偷吃了菜。”我老實回答。

更多時候，哪怕母親進門時再累或再不開心，只要拿起飯碗，她都會心平氣和地說：“只要心誠，菜的味道就會好。把你的心融在菜里面，菜就會和你想象的一樣好吃。”說實話，母親的話我半懂不懂，可句句都烙在心上。

母親過世整整一年，在她死前的20年里，我始終沒再向她展示過我的廚藝。我與她聚少離多，回回在一起，要么是帶她去我認可的好餐館，要么是姐姐哥哥把菜準備好了，我不必親自下廚。母親也未再向我提過一句當廚師的話，她可能認為我實現了小時候的夢想——成為一個作家。這些年我為寫書和生存而忙碌，忙得連自己的面目都模糊了，竟一次也未告訴她我偏愛美食成癡，曾進行過種種嘗試和研究，比如把胡蘿卜、白蘿卜切成絲，然后涼拌生吃，兩種味道仍可保留，相互輝映。

是的，我成了一個美食狂，可我忘了母親早年心里的想法，也很少和她分享我的生活，一點兒也沒提供給她多余的想象空間，我真是自私透頂！若是我給母親做一次飯菜，那么愛美食的她會有多快樂啊！

（摘自《當世界變成辣椒》中信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