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紙

豐一吟

我箱子里珍藏著一疊小小的宣紙片，長約二寸，寬約三四寸，是父親用畫畫或寫字時廢棄的宣紙裁成的。這種紙在我們家里有一個特殊的名稱，叫做“外公紙”。

父親從來不丟掉作畫或寫字時廢棄的零星紙，而是把它們裁成小片，疊成一疊，收藏著備用。這種紙的用途可多了，書桌上有了一點墨跡或水滴，只要取一小片宣紙一擦便擦掉了；作畫時，放幾片宣紙在桌上，紙的一端壓在調色盤下，當著色的毛筆筆端水分過多時，只要往宣紙上一捺，水分被吸了，畫面便不致化水；調色盤里的顏料要更換，可以用這種紙片把先前剩余的一點水彩顏料擦掉，再擠入新的；在畫面著色時，如果著好的顏料水分太多，要越出輪廓，也只要用這種紙吸一下，便不再滲出水。所以父親給畫著色時，桌上常備這種紙，供必要時使用。

這種紙在和外孫共同進餐的飯桌上也有它的妙用，所以父親經常帶一點在身邊。他不僅用來擦自己的嘴，也給當時還掛著鼻涕的外孫和外孫女擦鼻子用，或者給他們在用餐時抹桌子、擦碗筷或者揩手用。

我姐姐的孩子們小時候經常來外公家，喜歡作樂的外公常帶他們上館子或者去杭州等地游玩。一到吃飯的時候，一家老小在桌前坐下來，外公總是在他們需要時掏出這種紙遞過去。孩子們習慣了，認為這種紙是外公專有的。有時外公還沒來得及把紙拿出來，就有人喊著：“外公，紙！”漸漸地，“外公，紙”就變成了“外公紙”。

這種“外公紙”上常常有一些作畫打草稿用的木炭條印，有時還寫著幾個不完整的字，甚至會出現一只燕子或人的身軀的一部分。我也很喜歡用它，有時也向父親討要“外公紙”。

如今，我的箱子中還保留著的最后一疊“外公紙”，我再也舍不得用它，但我使用“外公紙”的習慣已經養成。畫畫或寫字后，我也會把廢棄的紙留下來。至于給外孫們擦嘴和擦鼻子的“外公紙”，那早已被餐巾紙所取代了。

（摘自《爸爸豐子愷》中國青年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