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梅
中國的南方氣候溫暖,榕樹是一種非常常見的樹種。在鄉下,基本每一個村子的路口都會種上這么一棵大榕樹,枝繁葉茂,四季常青。大樹的枝干上又會長出很多細細的、長長的氣生根來。這些根只要有一天能垂到地上,就能扎進土里,長出新的小樹來。
19歲的蘇拉是澳大利亞的華裔女孩。她的爺爺就出生在福建省福州市一個村口種著大榕樹、叫做義序的小村落里。
上世紀30年代,由于戰亂,爺爺一家人流離失所、食不果腹。彼時,闖出去就是活下來唯一的希望。十幾歲的爺爺就這樣一個人登上了一艘前往馬來西亞的客船。
幾年后,他好不容易得到了一次回鄉探親的機會。臨行的時候,弟弟一路送他,把他送到了碼頭上。他拉著弟弟的雙手,千叮嚀萬囑咐:“你一定要照顧好媽媽和妹妹,再給我幾年時間,等我賺夠了錢,我就回來帶著你們過好日子。”可是從那以后,一封又一封從南洋寄往福建的信,成了爺爺跟家鄉唯一的聯系方式。
1976年,爺爺因為癌癥在馬來西亞去世了。老人家一輩子都惦念著想要再回到那個福建的小漁村去,可惜終歸是回不去了。他的子女一輩從馬來西亞遷到了澳大利亞。蘇拉就是在澳大利亞的悉尼出生、長大。上小學的時候,她是全班唯一一張亞洲面孔。小蘇拉總是問媽媽:“為什么我沒有黃色的頭發、藍色的眼睛?為什么我跟別人不一樣呢?媽媽告訴她因為她的根在中國。
在國外,老師經常會帶著小朋友們到圖書館上課、到博物館參觀。那些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和蕩氣回腸的歷史常常令蘇拉心潮澎湃。可她很快發現,所有的英雄都是別人的英雄,所有的驕傲都是別人的驕傲,偏偏沒有只言片語與她的祖先有關。她多么渴望有一份屬于她的家族的歷史,多么迫切地想知道她到底從哪里來?終于,2014年,17歲的蘇拉獨自來到了中國,回到了爺爺的老家福州。
這個澳洲女孩從來沒有到過老家,但是當她走出福州南站的那一刻起,所有她從來不認識的親戚們都爭著請她回家過年。爺爺的老家義序有七個村,三萬人口。這三萬人有98%都姓黃。在澳大利亞的博物館、圖書館里找不到的歷史,現在就端端正正的坐在黃家的宗祠里面,延續了12個世紀沒有間斷。在宗祠里面,親戚對她說,黃家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885年。按照家譜,到了她這一代,已經是第40代。路上,隨處都能聽到福州的方言。她一句也聽不懂,可是她能分辨出這就是小時候爸爸稱呼奶奶的腔調。
一年之后,蘇拉在海外度過了一次特別的春節。她向她能接觸到的所有親戚都發出了邀請,請他們到當年爺爺下南洋的地方去看一看,然后全家吃頓團圓飯。邀請發出后,團聚的消息傳遍了四個大洲,十幾個國家。爺爺當年一個人背井離鄉時,大概怎么也不會想到,2016年2月,散落在世界各地的110位親戚齊聚在馬來西亞的馬六甲。大年三十的晚上,他的孫女蘇拉憑借一己之力,促成了這個家庭有生以來規模最大、人數最全的一桌年夜飯。
飯店門口,張燈結彩,火樹銀花。蘇拉搭起了一棵家譜樹。爺爺是樹根,爸爸和叔叔、伯伯們是樹干,蘇拉和小侄子、小外甥們是小樹杈。有記者問蘇拉:“為什么要把這么多從來沒有聯系過的親戚聚到一起?為什么人一定要知道自己過去的故事?”蘇拉自豪地說:“中國有個成語叫‘飲水思源。如果一個人清楚地知道他的過去從哪里來,他就能更清楚地知道自己將朝哪里去。亂世可以斬斷骨肉親情,可以斬斷電波書信,卻斬不斷血脈之根。”
是的。就像蘇拉爺爺故鄉的那棵大榕樹,只要有根在,就算歷經風雨滄桑,一節小小的樹枝也可以在異鄉的泥土上分散出110片枝葉。無論是艱難逃生之際,還是衣食無憂之時;無論你吃的是薯條漢堡還是白米飯;無論你漂泊在北京還是客居在悉尼,抑或留學在紐約。無論天涯海角,每一個說中文的城市,每一戶貼春聯的人家,都是你我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