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琳·安娜+駱昌芹
[一]
我在教室內最后一張空椅子上坐下,椅子硬邦邦的,而且在老師正前方。但幸運的是隔壁坐了一位英俊的灰發中年男士,我一坐下來就轉頭對他輕輕一笑。謝天謝地,我不是班上最老的學生。從三天前的下午起,我就一直想像這種場面會多尷尬,那時我正設法說服自己,像我這種而立之年的人并不會——不,是絕不會老到不能參加這種“戀愛六部曲”課程的。
我們的老師芭芭拉是當地的治療學家。我本來懷疑這個由華盛頓開放大學所贊助的課程,是一種兼具教育功能及群體治療性質的混合產品。事實上,課程所包括的絕大部分是教育功能。這項課程的最大價值在于集合互不相識的男男女女,在四周的課程中討論他們愛情生活中的起起落落。這項課程包含了五大主題:
溝通與力量 誰先提出邀約?你如何知道雙方的需要是否相同?
金錢 誰付錢?這代表什么意義?
性 多快?多頻繁?
期望 完美、失望、過早下判斷。
約束 是否真有必要?這代表了什么?對象是不是你的夢中情人?
[二]
“開始上課,”芭芭拉說,“大家依序簡短地報告;你為什么來上課以及想從中學到什么?”我最怕的就是這種開場白,我的胃開始在肚子里后空翻。我趕緊私下練習;我來上課是因為我討厭約會。不行,這開場白太糟了。我來上課是因為我的約會有很麻煩的問題。很好,但是很含糊。還是我應該老實點?我來上課是因為每次我和一個不大認識的人一起出去,就會雙腿發抖,全身發軟。
環視教室里來上課的三十幾人中,大都和我的年紀相仿,而且沒有一個人看起來是人生的失敗者。其中有銀行職員、歷史學家、幾位律師、大學數學講師、女企業主管、秘書、還有我。
老師第一位點到的是一位三十幾歲極富風韻的女士。她說:“我已經結婚十四年,現在又回過頭約會;我不知道十幾歲的孩子怎么約會,我甚至不知道該怎么做。我不知別人的身體語言代表什么訊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好害怕。”
輪到我時,我囁嚅地說:“嗯,我每次約會都很焦慮,神經兮兮的,我真的很想改善這種情形,能夠高高興興地約會,就像一切都在我掌握中一樣。”一段莫名其妙的話,顯出我內心的慌亂。我卻注意到每個人都在點頭。“我也深有同感,”一位年輕律師說,“為什么我十五歲時沒學好該怎么約會?”
大多數人在約會時不知所措,都覺得本來該有一套約會守則、一本愛情秘笈,只是隨著我們長大成人,這些書怎么就絕版了。現在,歷經幾次愛情炮火的洗禮以及一連串亂七八糟的感情糾紛,想開始尋找另一個春天時,卻發覺自己仍被困在寒冬的迷霧中;想播撒愛情種子時,卻迷失在冰冷的黑森林里。身為追求愛情的人,無力感卻毫不留情地吞噬我們——我們是浪漫的賭徒,活在永遠是對方拿王牌的世界里。
坐在我對面的律師說:“最近一次的約會,我的女伴就好像是發訊機,我是受訊器,可是她發出的訊息,我全部沒有接收到。”
“訊息,”一位坐角落的小姐說,“上次約會后,我就深信男人和女人用的語言根本不一樣。”
老師這時插了進來:“訊息可能意義深遠,也可能毫無意義,我很驚訝兩位在約會時并沒有向對方坦白。你們必須告訴對方自己的感覺,就算第一次約會,而且你根本不大認識這個人,也必須這么做,否則日后相處,你一樣會沒有安全感。”
隨著課程的進展,我們共同的癥結漸漸水落石出——問題并不在于懂不懂訊息,而是我們太過依賴訊息。芭芭拉在“戀愛第一部曲”課程中的重點就是:說你想說的話,做你想做的事。如果你不肯誠實,對方也不會坦白。但在做想做的事和一開始就猴急之間,有著一線微妙的分野。芭芭拉建議開始時不妨提出一些較不煽情的邀請(例如平常的午餐、下班后喝杯酒、趕一場午后電影等等),藉以減輕彼此的壓力。盡量避免周末狂歡一類活動,因為會給雙方帶來太多的期望(或是太大的失望)。同時,以這些正常的休閑為由,女方也較易主動邀約男方。從課程一開始就很明顯,男人希望女人主動提出約會的邀請。大多數的男人表示,如果自己已經約過對方兩、三次了,而對方卻從不邀約自己,他們會失去興趣。
芭芭拉也建議我們試著在一開始時就讓對方知道自己心中的希望,并以一種較軟性的語氣提出,例如:“我覺得我們不如去……”
問題是必須把話說完才算數。讓我們這群坐在這間教室里的家伙,第一次約會就明講出自己的期望,就像打赤腳過火山——理論上絕對可行,甚至深具價值;實際上去實踐,不如拿把槍斃了我們。
“問問自己,最糟糕的情況是發生什么事?”芭芭拉問全班同學。
“被拒絕,”有幾位大聲回答。
“事實上,”芭芭拉說,“如果一開始不坦白,更容易被拒絕。”
[三]
在“戀愛第二部曲”的課程中,我們轉到另一個同樣令人極想探討的主題。老師問:“你們約會時誰付賬?還是平均分攤一切花費?這代表什么意義?”
“當然是男人付賬,”男同學們意見一致,“如果他對這女人有意思,就該由他付賬。”幾位女士也希望男士付賬。有位女同學說,除非她主動邀約她才會付賬。
“我總是主動付賬,”我的聲音微弱地從前排發出。
“真的?”鄰座的英俊男士驚訝地問我。
“這代表什么意義?”老師問我。
“這表示在經濟上我可以自主,是種獨立的象征,我不想被視為‘弱女子”。
“如果女人總是主動付賬,在你們這些男士心中又意味著什么呢?”芭芭拉問。
“代表她只想交個朋友,不要感情上的牽扯。”幾位男士齊聲說。
“這表示她不喜歡我,”鄰座的男士開口了,“而且我認為這是一種侮辱。”聽了他的話,我決定下次在那種場合,把自己的荷包關緊一點。
“正如你們所說,”芭芭拉表示,“誰付賬對某些人來說十分重要,事實上男女雙方都希望能站在平衡點上。因此下次當你準備做掏錢付賬這種偉大舉動之前,提醒自己這可能毫無意義。類似這種事應該及早提出來溝通。”
這時,芭芭拉讓我們相互邀約共進午餐,并且盡量試著把付賬這事擱在一旁,嘗試告訴對方自己心中真正想要的東西。之后,我們步入另一個重大的主題:性與約束。
[四]
“假設你遇到一個喜愛的人,而你也和他出去過幾次,做一些普通的休閑活動,”芭芭拉開始推論,“你會不會因為還沒有和他上床,覺得不知未來結果如何而不耐煩?”
男士們都低下視線。終于有一位說了:“可能有一點,我并不期望第一次約會,但是第二次約會就想知道到底會不會發生,我不想浪費時間。”
“其他男士呢?”老師又問。
“我也不想浪費時間,”一位數學老師說,“我喜歡馬上就知道她對我是不是有興趣。”
芭芭拉說,“讓我們來聽聽女士們的意見。”
“我喜歡在接觸前能多了解對方,”有位高中老師說,“我比較喜歡有耐性的男人。
“除非我已經和他約會過很多次,否則我不知道我想要從這種關系中獲得什么。”我發表意見。
“男士們聽到了吧?”芭芭拉認為缺乏耐心是愛情的最大敵人。
希望永遠不會磨滅,我們都想相信“現在可以了”,這種不實際的幻想不知毀了多少好姻緣。
當然,在搶攻上魚水之歡這個險惡的灘頭后,愿意受約束向對方做承諾的人,卻是少之又少。這種情形正好和我們班上發言的情況不謀而合,原本在“戀愛一、二、三部曲”中口若懸河的人,一談到“戀愛第四部曲”——約束與承諾時,各個都變成了啞巴。
[五]
“寫下當你已經和他被公認是一對時,心中最希望或最害怕的事,”芭芭拉說,“要誠實地寫。”許多人都寫:“一起做我們都喜愛的事。”班上一半的人回答:“和一個可靠、忠實的人在一起。”“和同一個女人一輩子同床共枕。”有兩位女士寫著:“害怕被要求付出太多的自我。”
我寫的是:“我怕變得過度依賴。人們不再認為你是個獨立的個體;你必須對一個人付出太多的時間、精力和感情;對另一半要求太多,但也因太需要他而感到恥辱;受人照顧的同時,又怕被拋棄。”
“根據我的經驗,成為一對佳偶,重點不在于一夫一妻或是做共同喜愛的事,”芭芭拉分析,“而是在于相互依賴的問題和彼此信任的程度。”
“我怕的正是這些,”我說,“締結良緣已經不容易,永浴愛河更加困難。”
“可是它值得你去賞試,”芭芭拉說,“就像追求其他有價值的事物,你必須甘冒風險。這課程的目的,正是讓你在冒險追求的過程中,減少不必要的焦躁不安。”
最后一堂課里,我懷著忐忑的心,舉步維艱地走向那位四周來一直坐在我身旁,高瘦英俊的歷史學者。
“我們是否可以交換電話號碼?”我腦海里回想“戀愛第一部曲”的課程。
他笑逐顏開:“當然好,我正想過去問你的電話號碼呢。”也是“戀愛第一部曲”的那一套——減輕邀請者的壓力。
我乘勝追擊“愿不愿意共進午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