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玲
在癌癥中,肺癌患者數量全球第一。近年來針對肺癌的新藥迭出,大大延長了患者的生存時間。面對新藥,求而不得的癌癥患者,都在用各自的方式為生命做最后的努力。

2000年7月25日,在美國華特里德陸軍醫學中心接受治療的一位肺癌患者,仍然堅持每天早上彈奏鋼琴
2011年7月20日,段先生的母親被確診為肺癌晚期,已經轉移到骨頭和腦。之前她一直腿疼,以為是走路過多所致,再加上以往患有骨質增生,并沒有及時就醫。再后來,肺也開始不舒服。縣醫院的診斷結果是肺結核,治療了兩個月之后疼痛益發嚴重。去省城檢查,山西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的診斷結果是肺癌。
醫生和段先生談話,說她母親還能活三個月到半年時間。因肺癌早期無明顯癥狀和特異性,導致很多人發現時已是中晚期。以往,晚期肺癌患者的中位生存期(表示只有50%的個體可以活過這個時間)只有14個月。親戚朋友都勸他不要治了,不僅沒用,還花錢找罪受。
“捫心自問,生我養我的人,能不給她治嗎?”段先生毅然陪同母親邁進了與癌癥抗爭的道路。
醫生推薦先做化療,一共8次。4次之后,母親的身體狀況一日不如一日,總是感冒、咳嗽,腫瘤的大小卻沒發生太多變化。他決定終止化療,擔心在癌細胞大舉進攻之前,化療藥物更早地將62歲的母親擊垮。
之后,他在網上得知還有靶向藥物可用,便讓母親在醫院抽血做了基因檢測,血液樣本被送到了上海一家檢測公司。
很多靶向藥物在使用之前都需要做基因檢測,因為癌癥產生的原因是基因突變,靶向抗癌藥所攻擊的就是有特定突變的靶點。并非每個患者體內都有這樣的突變,所以用藥前進行基因檢測,可以決定病人能否從靶向藥物中獲益。
基因檢測一般需要穿刺獲取腫瘤組織的樣本,段先生的母親在確診時已經進行了一次穿刺,她不想再做第二次。穿刺是一個小手術,但是需要局部麻醉,再加上晚期腫瘤多處于破裂出血的高危狀態,她還要冒著胸腔出血的風險。再三考慮之下,他們選擇通過血液進行基因檢測。
癌細胞在破裂和死亡時,會釋放出循環腫瘤DNA(ctDNA),循環腫瘤DNA是飄浮在血液中的基因組片段。細胞殘骸一般由人體清道夫,比如巨噬細胞等進行清除,當腫瘤很大、細胞增殖很快時,清道夫細胞就應付不過來了。對血液中的腫瘤DNA進行檢測和測序被稱為“液體活檢”,可以幫助人們通過血液得到全面的癌癥信息,
“組織和液體活檢的‘吻合度極大取決于病人的分期以及是否接受過治療。在晚期初診病人(吻合度最高的人群)里,準確率可以達到90%以上。但是真實情況下,因為很多病人都是治療后、病情進展后才來做液體活檢的,所以敏感性就沒那么高。”基因檢測公司、廣州燃石醫學首席技術官揣少坤博士說。
“準確來講,腫瘤中目前沒有任何一種血液檢測可以完全代替組織活檢。對于初診病人來說,組織活檢依然是金標準。大量的數據顯示,只有初診的時候已是晚期,至少是中期,血液檢測的敏感性才能接近組織檢測的敏感性。對于早中期的病人來說,絕大多數血檢的敏感性相對來說比組織檢測稍低。”
20天后,段先生拿到了檢測結果:EGFR(表皮生長因子受體)21外顯子突變,這個結果給他們帶來了希望。
肺癌患者根據細胞形態分為小細胞肺癌和非小細胞肺癌,約85%的患者都是非小細胞肺癌,EGFR21外顯子突變是非小細胞肺癌中常見的一種突變。雖然每種癌癥突變的數都有幾十甚至幾千種,但是通常有一個或者少數幾個主要突變對腫瘤生長起著重要作用,能夠控制病情的發展,被稱為驅動基因。肺癌中最常見的驅動基因有三個,EGFR、KRAS和ALK突變。針對EGFR和ALK突變,近年來制藥公司開發出了多個療效不錯的靶向藥物,但是對于KRAS突變還沒有取得太好的進展。
EGFR的中文名稱叫做“表皮生長因子受體”,廣泛分布于哺乳動物上皮細胞、成纖維細胞、膠質細胞、角質細胞等細胞表面,對表皮的生長非常重要,如果沒有EGFR信號,皮膚受傷后就無法正常愈合。通常情況下,EGFR的作用時間很短,一旦使命完成就會被關閉。如果它由于各種原因產生突變,無法關閉,就開始無休止地刺激細胞生長,最終導致肺癌發生。
EGFR突變在不同人種中存在的比例有很大差別,白種人肺癌患者中發生率約為10%,亞裔人群約30%~40%。研究人員總結了肺癌中有EGFR突變的主流人群的特征:亞裔、女性、中年、無吸煙史、非小細胞肺腺癌。至于為什么這樣一個人群有著相對較高的EGFR突變,廣東省人民醫院副院長、廣東省肺癌研究所所長吳一龍說:“沒有人能解釋這是什么原因引起來的。我們推測,中國人的EGFR基因可能是一個比較脆弱的基因,容易受到外界因素的影響。”
EGFR突變并非一種,有幾十種亞型,其中最重要的EGFR突變包括19外顯子缺失和21外顯子L858R點突變兩種類型。所謂L858R突變,也就是21外顯子編碼的第858個氨基酸產生了突變。
如果有這兩種突變中的一種,就可以使用第一代EGFR靶向藥物,其中最著名的藥是阿斯利康制藥公司的易瑞沙和羅氏制藥的特羅凱,除此之外,還有國產靶向藥物凱美納。相比化療來說,靶向藥物的副作用小得多,主要是皮疹、腹瀉、沒有食欲等。
2012年12月25日,他們在醫生的建議下開始服用易瑞沙,當時的價格是1.4萬元一個月,對于工薪階層來說根本吃不起。無奈之下,段先生選擇了印度版的仿制藥,價錢只是易瑞沙的二十分之一。服易瑞沙的前三個月,腫瘤縮小很明顯,第四個月開始耐藥,比他們的心理預期要快得多。
2013年5月5日,段先生開始讓母親服用特羅凱,或許是因為兩種藥物打擊的靶點一致,吃了一個月也沒有效果,母親進入了對第一代靶向藥物的耐藥階段。
服用第一代靶向藥物的患者,很多人會在一年左右出現耐藥性,癌細胞卷土重來,重新攻擊病人的身體。
“研究人員對耐藥的人群進行基因檢測,發現這些原來突變的病人又產生了新的T790M突變,這個突變一旦出現就會對易瑞沙產生耐藥,大概有60%的人會出現耐藥。”吳一龍說。所謂的T790M突變,意思是EGFR蛋白的第790個氨基酸由T變成了M,導致第一代EGFR-TKI藥物無法再有效攻擊EGFR蛋白。癌細胞對藥物產生耐藥性,就像細菌對抗生素產生耐藥性一樣,都是細胞進化出了新的基因和功能,躲避藥物對它的襲擊。
2012年6月7日,段先生把靶向藥物換成勃林格殷格翰公司的阿法替尼(Afatinib)。阿法替尼是第二代靶向藥,它和第一代藥物一樣,能抑制兩種主流的EGFR突變。第二代靶向藥物雖然抑制新突變的能力更強,但是抑制正常EGFR突變的能力也比第一代藥物更強,出現的副作用更大,患者沒辦法用到最佳的劑量和頻率,因為根本受不了。這種情況下,患者使用的藥物劑量就會偏低,沒有辦法摧枯拉朽地攻擊腫瘤。吉林省腫瘤醫院院長程穎說:“一開始我們對阿法替尼充滿希望,以為它會超越一代藥物,但是目前看來,效果幾乎持平,并沒有看到什么特別的差異。”
在抗癌藥物研發的路上,研究人員一直面臨一個困境,不僅要殺死癌細胞,還要盡量不影響正常細胞。就拿化療藥而言,簡直是殺敵一萬,自損三千,實在是無奈的選擇。
阿法替尼對段先生的母親非常有效,即便副作用大了一點,在悉心護理下也可以忍受。為此,段先生推測母親肯定產生了T790M突變。
事實上,使用阿法替尼之前也應該去做一次基因檢測,看看有沒有產生T790M突變。他們放棄了檢測,在不知道是否有突變的情況下進行盲吃。
幸運之神終于降臨,整整15個月沒有耐藥,用量從最初的每天75毫克增加到110毫克。這段時間是她生病以來狀態最好的時光,精氣神都好了起來,像正常人一樣到處旅游,還能去爬山。此時,她住在重慶兒子家里,段先生帶她認識了兩位生存了10年的肺癌晚期患者,給了她莫大的心理支持。
2014年8月,阿法替尼耐藥。
當時,第三代靶向藥物AZD9291開始出現。臨床研究顯示,它對耐藥患者有很好的治療作用。這種藥物直到2015年11月才在美國上市,化學名為奧希替尼,AZD9291是藥品上市研發過程中使用的代號。
通過病友推薦,段先生從藥販子手里買到了原料藥,每克700元。母親之前服用的阿法替尼,也是同樣渠道獲得的原料藥。
他不知道買到的淡黃色粉末是真是假,純度多少,含有什么雜質。大部分病友憑借信任買藥,他們相信那些賣假藥、賣劣質藥的藥販子,通過口碑相傳后,會很快在患者群里無立足之地。
網上有各種各樣的裝藥教程。買一臺精確到0.001毫克的電子秤,小心翼翼地按比例稱量原料藥和淀粉、乳糖類輔料,裝在密封袋里多次搖晃讓原料藥和輔料混合均勻,再分裝成膠囊。配藥也是有講究的,比如阿法替尼原料藥副作用很大,輔料要多加,達到1∶4;AZD9291副作用很小,原料藥和輔料1∶1就可以。
因為怕孩子搗亂,他白天不敢裝藥,只能等孩子睡了再進行,經常裝到很晚。他清晰地記得,第一次裝1克阿法替尼,他花了四五個小時,后來一小時可以裝3克,變成技術高手。最開始,母親一天服用50毫克,在不損耗的情況下1克可以裝20顆膠囊,后來用量增加到120毫克,1克只能裝8顆。有病友和他交流說,大冬天裝AZD9291裝了4個小時,整得人汗流浹背。還有人提供經驗,裝膠囊時下面鋪一張白紙接著,避免浪費。“金貴金貴,比黃金還貴,黃金才每克300多元。”
母親一開始不知道他裝藥,以為買的成品藥。有天晚上,她起來上廁所,發現兒子在廚房裝藥,之后總和別人說他在拿她做實驗。“但是病重的時候,她說著說著就哭了,說我太不容易。”段先生說。
在第一代靶向藥物耐藥的患者眼里,AZD9291無論如何要試一試。2013年,阿斯利康公司進行第一個AZD9291的臨床試驗,兩年半時間就把藥物推向了市場,打破了歷史上最快的藥物上市紀錄。其間,AZD9291獲得美國FDA“突破性藥物”認定,以及“優先評審”的獎勵。研究表明,對于有T790M基因突變的患者,AZD9291有效率達近70%。
但是癌癥治療中有著太多的不確定性,給段先生母子帶來很高期望的AZD9291服用后4個月就耐藥了,盡管它的平均耐藥時間為11個月。在癌癥面前,人類沒有交白卷,但也沒有考高分。新一代靶向藥雖然解決了人們的燃眉之急,無奈耐藥這一鬼魅仍然如影隨形。
2015年初,段先生開始用靶向藥物聯合用藥的方法來治療母親。
肺癌患者在網上聚集的“與癌共舞論壇”里有一名叫“憨豆精神”的抗癌明星,他們稱其為“憨叔”。論壇對他的介紹如下:“他43歲得了肝病,54歲接受肝移植手術;57歲肺癌晚期并接受手術;62歲接受白內障手術;63歲接受冠狀動脈支架手術;近十年的抗癌過程中率先以身試藥,闖出一條抗癌的血路,并總結出經驗教訓,寫下一篇篇心得體會,誡示后人。更答復了病友們上萬條咨詢,傳播抗癌經驗幫助他們走出癌癥陰霾。”
憨叔是諸多肺癌患者的精神領袖,段先生的靶向藥物聯合療法也是和他學的。“憨叔的辦法不一定每個人都適用,但是他指導了很多人,靶向藥物的作用等知識都是從他那里學到的。我們為什么會相信這種沒有醫學支持的治療方法?因為沒有更好的辦法啊。靶向藥物耐藥后,你去找醫生,醫生只能建議再進行化療。”段先生說。對于相當多晚期癌癥患者而言,經常是晤面的醫生越多,就越認識到他們一時半會兒是找不出對策的。如今的病人和家屬逼近了醫學的極限,在醫生無法給出建議時,他們以身試藥,根據各種用藥原理,拿自己當小白鼠進行試驗。
2015年1月20日,段先生采取AZD9291加易瑞沙的聯合療法,4個月后耐藥。他分析母親體內的EGFR突變和T790M突變已經被掃滅得差不多了,于是又考慮了另外一個突變靶點CMET,聯合了Exelixis公司的卡博替尼(Cabozantinib)、諾華制藥的INC280,一共吃了8個月。在單獨服用AZD9291藥粉期間的后期,段先生母親的身體急轉直下,骨轉移疼痛日益加劇,聯合卡博替尼使用后有所緩解。
2015年3~4月,段先生母親在重慶第三軍醫大學附屬醫學醫生的推薦下做了30次放療,效果并不好。這個選擇事后讓他非常后悔,放療后母親的身體幾乎垮了,骨轉移疼痛難忍,幾乎把所有的止疼藥吃遍,藥物劑量不斷上調。母親的精神似乎快要垮了。段先生一度總是考慮,所有的藥都耐藥后,究竟要怎么辦?

英國制藥公司葛蘭素史克位于比利時的全球疫苗研發實驗室。該公司在2007年9月接收了第一個肺癌病人志愿者參與肺癌疫苗試驗
段先生的情況并非個例。“現在很多病人都變成醫生和化學家了,他們去買原料藥自己配藥吃。現在我接觸的中國病人,有三分之一的人自己買藥吃。”吳一龍說。另外一名業內人士說,他接觸的肺癌病人中,吃原料藥的人比例更高。
至于這樣的藥物有沒有效,存在什么風險,吳一龍說:“有效性無法保證,毒性可能非常大。有一些病人來我們醫院看病,告訴我們效果不錯;但也有一些病人吃完藥馬上就中毒死了。化學藥品中毒,引起肝功能、腎功能急劇衰竭。”
對于這個問題,程穎也很著急:“我們的病人很多時候沒有治療選擇和機會,很多人一開始買印度仿制藥,現在在網上買化學產品。這樣的藥物不是藥品,它是一個化學物,會給病人帶來一些未知的東西,包括副反應等等。”
一位熟知地下產業鏈的業內人士稱:“在中國沒有獲得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總局批準而在市面流通的藥物,都是假藥。無論是從印度走私過來的仿制藥,還是中國生產的原料藥,以及完全仿造的純假藥,全部是違法的,前兩種情況較為常見,后一種情況較少見。一般而言,新藥一申請專利就必須公布分子式。一些化工廠、實驗室有能力復制這些藥物,法律上也允許,前提是用于科學研究,不能當做藥物販賣。這種方式合成的藥物沒有經過實驗室的驗證,藥物成分的療效、安全性未經過認證,產品的質量會非常不穩定,有些可能沒有有效的活性成分,中間可能還會混入某些有害成分。”
“因為假藥的獲利空間非常大,太多的魚龍混雜的人混跡于此。原料粉自行合成假藥的技術含量其實不高,只要一個化學專業本科生用幾個蒸餾瓶就能做到。原料粉的加工條件非常簡陋,實驗室就屬于條件好的,條件差的就是在骯臟的屋里面,弄幾個桶,跟我們在影視作品中看到的地下制毒差不多。”此業內人士所。
這讓人不禁想起美劇《絕命毒師》中的情景:一名身患絕癥的中學化學老師,在逼仄的空間里,用咖啡過濾紙、火柴盒、道路用照明彈、碘酊劑、盒子、成包的非處方感冒藥、充滿透明紅黃溶劑的寬口玻璃瓶,通過偽麻黃堿還原法制造冰毒。
“在整個制銷地下原料藥的鏈條中,可能包含藥企的員工、其他醫藥公司的銷售代表、藥房的店員、醫生以及病人家屬。”
一位患者展示了從醫生那里購買的AZD9291,透明瓶子,銀白色蓋子,瓶身貼了一張打印標簽,上面用英文寫著“產品名:AZD9291,純度:99%以上,質量:1克”。標簽下部的中文標注顯示:“醫藥原料藥,專利產品僅供科研實驗。”此原料藥市場價一般是每克600~1500元,患者從醫生處購買的價格是每克3500元,醫生告訴他藥是從香港來的。后來,他通過別的渠道得知,這種藥和更便宜的藥沒有區別,只不過醫生幫病人裝好,并進行了包裝。
除了中國之外,制售假藥的情況在非洲和亞洲的第三世界國家比較普遍。“首先,法律監管體質不健全,醫療體系不夠完善。其次,如果是國內未上市的藥,國家審批速度很慢,上市時間晚于歐美市場好幾年;如果是已經上市的藥,因為價格高,報銷體系和醫療體系不完善,多數靶向藥物不在醫保目錄里,大家就會想去買更便宜的藥。”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制售假藥的人付出的代價很低。多年前在浙江破獲的丁家宜案,主要是走私秘魯版的易瑞沙。丁家宜是浙江醫學院的教授,時任浙江省政協委員,在杭州通過龐大的醫生網絡,賣出了數額巨大的假藥,最后被判刑8年。“根據中國藥監法,構成人體危害才能判重罪,很多假藥案基本上都是以非法經營罪抓捕。”知情人士說。
這些情況段先生和的病友們不可謂不知,但是依然走上了購買假藥之路。“新的抗癌藥比國外晚3~5年才能進入中國市場,病人等不起;就算進入中國市場,每個月以萬計的價格,除了不差錢的人,一般病人也買不起。我知道原料藥沒有正版藥作用好,副作用更大,不可知因素更多,但我們有別的選擇嗎?”段先生反問。
在段先生再次為耐藥擔憂的時候,革命性的新藥問世了。
2014年9月3日,百時美施貴寶公司的癌癥免疫藥物PD-1抑制劑Nivolumab(商品名:Opdivo)在日本正式上市,適用的疾病僅限于黑色素瘤。同年9月4日,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通過加速批準通道批準了默沙東公司的PD-1抑制劑Pembrolizumab(商品名:Keytruda)上市。
最初的臨床實驗顯示,對于所有已有治療方案都失效的黑色素癌晚期病人,這兩種藥物讓60%以上的病人腫瘤減小乃至消失了超過2年。以往,這些晚期黑色素瘤轉移患者的生存時間只能以周計算,任何一個有效的化療或者靶向治療藥物的目標都是延長1~2個月的生存時間,而現在免疫藥物讓60%以上病人的生存期擴展到兩年。
2015年1月,一項3期臨床實驗發現Nivolumab治療非小細胞肺癌的效果明顯優于對照組,臨床實驗被提前終止。當年3月4日,FDA批準擴大Opdivo的適應癥,用于治療晚期鱗狀非小細胞肺癌患者。這也就是說,沒有基因突變的晚期肺癌患者也有藥可用了。除此之外,PD-1抑制劑在間皮瘤和三陰乳腺癌中也取得了令人鼓舞的療效,針對腎癌、胃癌、結腸癌、卵巢癌、血液腫瘤和腦腫瘤等35類癌癥的臨床實驗也已經在全球大規模展開。
PD-1抑制劑的出現給段先生帶來了新的希望。“這是一個劃時代的藥物,在沒有太多選擇的情況下,或許是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事實上,臨床試驗的數據顯示,免疫治療只對20%的人有效。為什么對80%的人無效,是研究人員需要下一步回答的問題。
PD-1抑制劑目前還沒在內地上市,香港和澳門的價格大約是4萬元一支。這樣的天價藥物,段先生有時候也會懷疑怎么能試得起?
“就算你有錢試,也不一定買得到。”杭州某職業技術學院法人代表胡先生說。他今年42歲,兩年前診斷為肝癌晚期,手術和化療之后服用一種名為索拉菲尼(Sorafenib)的靶向藥物,之后依然發生了肺部多發性轉移。有醫生告訴他,可以試試新上市的PD-1抑制劑。剛好胡先生的一位醫生朋友在澳門鏡湖醫院腫瘤科曹亞兵醫生那里實習,告訴他澳門能買到PD-1抑制劑的消息。
于是胡先生開始了他的澳門求醫之旅。從2013年開始,鏡湖醫院來自內地的患者開始多起來。2013年,每月只有15~20位來自內地的患者,如今這個數字已經翻了幾番,達到七八十位。
“這和一些藥物上市的時間是吻合的。內地患者來的目的非常明確,他們在完成診斷、分期這些基本的檢查,特別是相關的基因檢測后,來這兒的目的就是進行針對性的治療。”曹亞兵說。目前,來澳門就醫的內地患者主要是肺癌患者,通常是尋求內地尚未上市的最新靶向藥物和癌癥免疫藥物。
PD-1抑制劑通過靜脈給藥,3周治療一次,一支的價格大概是4萬元。每次治療,胡先生都會去澳門待上一天,輸完液就回到杭州,目前已經持續了快4個月,看起來效果不錯。同時,他還在服用輝瑞制藥的靶向藥物Ibrance,以及Exelixis公司的靶向藥物卡博替尼,由德國的生意伙伴幫他購買。因為藥物的副作用較大,他每天都在腹瀉。
到目前為止,胡先生已經花了200多萬元治療癌癥。“我挺淡定的,心理承受能力好,如果有新藥,我還會繼續嘗試,不惜代價。有新藥就意味著有盼頭,有機會,還有希望。”
和癌癥玩貓捉老鼠的游戲聽起來讓人心力憔悴,但是攻守之間,每個回合都為病人延長生命爭取了機會。在他們眼里,五六個月是多么漫長的一段時間。
遺憾的是,腫瘤藥物很難出現類似結核藥、丙肝藥那樣的根治性藥物。“癌癥不是一個病因導致的,人體內很多基因都發生了改變。如果每個藥能延長一段生命,即便這段時間目前只能以月計算,疊加起來也會變成年。”程穎說,“作為醫生,我們真的很著急。我們希望加快新藥的審批和研發,盡快把一些靶向藥物納入到醫保目錄里來,使病人更大化獲益。”
在吳一龍眼里,藥物已經給晚期肺癌治療帶來了極大的改善。晚期肺癌患者如果接受單純化療,總體的中位生存時間為8~10個月,1年生存率30%~40%,兩年生存率10%~15%。如果患者具有EGFR突變,大約有50%的患者經過治療后可以達到3年多的生存時間。
“如果未來能找出癌細胞在每一個變異過程中的耐藥性特征,研發出一系列對抗癌細胞耐藥性的藥物,當癌細胞產生耐藥性的時候有對抗性藥物,再次耐藥,還有下一階段的解決措施,這樣說不定就能讓肺癌治療成為長期的延續性治療。”吳一龍說。
或許在未來,胡先生和段先生母親這樣的病人,終身都有可以服用的藥物。癌癥真的能像高血壓、糖尿病那樣,變成一種可以控制的慢性病。
2016年4月,上帝忽然不想再玩掰手腕的游戲了,帶走了段先生的母親。因為吃了太多的藥,各種藥物副作用導致她腎功能衰竭,即便特別注意保護心肝腎,最終還是因為并發癥離開人世。去世前最后一次檢查,肺部腫瘤比患癌之初減少了一多半。段先生感到,自己陪同母親一起走過的4年零9個月的抗癌旅程沒有走錯。
母親去世之后,他在微信朋友圈寫道:“父母在,人生即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唯剩歸途。世上有些東西可以彌補,有些東西永無彌補。珍惜眼前看似平常的小幸福。”
如今,他還會在網上解答病友的問題。癌癥讓毫無醫學背景的他迅速積攢了可以指導后來者的經驗,對此他說,他也只知曉一些皮毛,未來的路大家一起探討。
在大病襲來的時候,往往連有醫學背景的人也會在保守與激進中猶豫,在眼花繚亂的治療方式中彷徨,把主動權交給命運,或者把醫生當作救世主。但是,依然存在像段先生這樣的一群人,他們閱讀關于癌癥的各種參考書、最新文獻和資料,梳理出當下以及預后的各種可能性和風險。他們在陡峭的醫學前沿攀登,在迷惑的商業陷阱間穿行,在灰色的法律地帶游走。
每一個癌癥患者,都在用各自的方式為生命做最后的努力。如果這是一場戰爭,他們將用盡自己一切的知識和計謀,進行公開的宣戰,并輔以秘而不宣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