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著秒度過的時間

米周

長時間的跑步讓我開始感受自己的身體。

平日里，我們使用身體的時候并不會特別在意它的存在，就好像你呼吸的時候不會特別去想吸入氧氣的感覺。然而如果把你放在一個沒有空氣的地方，比如深水里，再給你套上氧氣瓶，周圍靜悄悄、黑漆漆的，你聽到自己一呼一吸的聲音，感受到排出去的氣泡掠過你的臉，甚至可以品嘗到嘴里吸進來的氧氣的味道，這個時候你便不再把呼吸看成是一件平常的事了。

身體對于跑步也是一樣。我們坐著，站著，走路去哪里，都不會想太多。然而當你跑起來，跑了很久很久之后，你就會察覺到肌肉的酸痛和疲勞、膝蓋支撐上身再彈起的力量、肺里面的啰音以及心臟撲通撲通的跳動聲。對于我來說，這些感受不會一起來，而是接連而至。每當我逐一感受到它們的時候，我都會感嘆身體是多么奇妙的一部機器呀！每個零件精準地配合，而我還能健步如飛，這是一件多么值得感恩的事呢！

可是人總要變老，不同的人對變老的定義有所不同。我有一個老板今年快60歲了，也是一位跑者。他對我說，自己變老是從55歲開始的。我驚訝于他為何如此敏感，他告訴我，說自己從18歲起，每年的生日那天都會拼命跑半個小時，然后記下跑過的距離。那距離開始不斷上升，后來持平，到55歲生日那天，距離第一次有所下降。

“這倒也不是壞事，”他說，“你的成績不可能永遠不掉下來。與其渾渾噩噩地過日子，等待衰老慢慢地爬上來，倒不如有這么一個明確的信號，好讓自己提早做準備。”

我同意他的說法，我覺得跑步是一個感受日常時間流逝的好方法。和身體一樣，流過的時間也是難以察覺的東西。要論這個世界上最能跑的恐怕就是鐘表的秒針，而我們從來不會去數著秒過日子。只有在跑步的時候我會設定時間，隨身帶上輔助跑步的計時設備，這樣在我跑到一定的距離之后，這個設備就會通過耳機告訴我跑了多久，平均速度是多少。每當聽到耳機里面傳來諸如“一公里完成，用時四分鐘三十七秒”之類的播報的時候，我會覺得整個人似乎都鮮活起來了，因為這是我數著秒度過的時間。

（摘自《奔跑的時光》敦煌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