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駐美國、日本特約記者 赫景秀 韓菁 李珍 本報記者 吳志偉 本報特約記者 王會聰
“垂死的中產階層”——美國皮尤中心一項有關美國中產階層萎縮的調查報告,讓該說法成為美媒的頭條新聞標題。長期以來,美國人一直生活在以中產階層家庭為主的社會,這樣的“橄欖型”社會結構是其經濟富足的象征,也是其制度穩定的基石。但如今這一光環在暗淡,與之相伴的是貧富兩極分化的加劇。美國面臨的中產危機有多嚴重?有美媒稱,近半美國人甚至拿不出400美元(1美元約合6.7元人民幣)的應急現金,這“可能預示著某個轉折點的到來嗎?”今年,美國選戰如火如荼,中產困境是總統參選者們頻繁談論的話題,最終誰能入主白宮,很可能要看誰能贏得中產階層的信任。
“何塞”和“史密斯”,誰的生活更自在?
2012年美國總統奧巴馬競選連任時,美國民間流傳著這么一個段子:洛杉磯有兩個人,一個叫何塞,是來自墨西哥的非法移民;一個名叫史密斯,是美國的中產階層公民。何塞每月替別人家的庭院剪草,月收入2500美元,史密斯在銀行工作,每月收入5000美元。問:兩個人誰生活得更自在?
這個段子做了一個比較:何塞剪草,收現金,不交稅,史密斯拿工資,30%要上稅;何塞病了可以看急診,沒有收入(因為報稅顯示沒有收入)可以不用交錢,史密斯每月要買300美元的醫療保險,還要繳30%的自付額;何塞的孩子上學可以一分錢不交,史密斯每月要給孩子買最少150美元的午餐;何塞沒有收入,不用繳用于社區學校的附加稅,而史密斯一年要繳大約1000美元的附加稅;何塞的汽車沒有保險,史密斯每月要繳150美元汽車保險費和注冊費;何塞可以申請每月100—200美元的政府救濟,史密斯無法申請任何救濟。
這個段子真切反映出美國中產階層面臨的窘境。
62歲的凱特·梅爾一直讓鄰居們引以為豪,作為波士頓一所知名高校的社會學教授,她寫了3本書,兩次被《紐約時報》采訪。但最近她遇到難題,在紐約工作的兒子看上一套房子,希望能借點錢做首付,她卻怎么也湊不出來。“紐約房價這幾年漲得厲害,我很想幫一下兒子,但這么多年沒存下什么錢。”
史蒂文森是一名中產白領,他把自己的所有業余時間花在培養兒子訓練游泳上,他計劃將兒子培養成體育明星。5年前,他帶著孩子參加一對一訓練時,3個月的費用大約是1000美元。但是現在,3000美元都不夠。這讓他感嘆生活水平下降得太快。
36歲的康妮和丈夫開了一家清潔公司,她自認是中產階層。她希望生活能夠比較舒適,退休能有儲蓄,有養老和醫療保險,沒有債務。但是,她現在擔心這些想法在她退休時無法實現,因為美國的退休保險已經入不敷出。
類似例子不勝枚舉。美國《大西洋月刊》5月刊的一篇長文直言這是“美國中產難以啟齒的秘密”。這篇報道以紐約一名小有名氣的作家為例,講述這名男主人的生活苦惱:如愿讓兩個女兒在頂尖大學接受教育,家里積蓄卻幾乎耗盡。如今,雖然收入基本穩定,但購買力在下降,以至于他害怕查看郵箱時發現新賬單,擔心沒錢為小女兒舉辦婚禮,甚至向大女兒借錢給車加油。
這篇文章配有副標題——“接近半數的美國人很難拿出400美元來應急,我是其中之一”。“400美元”來自美聯儲始于2013年、就美國消費者財務與經濟情況展開的調查。結果是:47%的人在回答如何應對400美元的緊急開銷時表示,只能去借錢或賣些東西。
深層次原因是社會轉型
長期以來,美國一直認為其社會的基本形態是“橄欖型”,中產階層是社會穩定的重要支柱,但這一形態近幾十年來不知不覺中發生了很大改變。據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報道,2000年至2013年間,美國中產階層在50個州全面萎縮3%-6%。而根據皮尤研究中心5月份發布的一項報告,從2000年到2014年,美國229個都會區90%出現中等收入家庭數量減少的狀況。紐約、洛杉磯、波士頓、休斯敦等大都市區的中產階層所占比例已降至不到一半。
何謂中產階層?目前尚無被社會科學家們接受的單一定義。按照美國皮尤中心的定義,中產階層是收入介于全國中位數的2/3至2倍之間的群體,具體而言,單個個體年收入在2.4萬—7.25萬美元之間,或3口之家年收入在4.2萬—12.5萬美元之間。這些人大多是一些小企業主、大公司的白領、學校教師等。
正如前述案例所顯示的,很多中產階層關心的基本都是子女教育、退休儲蓄以及有品質的生活等。但中產階層既沒有富人的雄厚財力,也享受不了賦予窮人的優惠政策。“最慘的是中產,窮人看病都不要錢,只有我們因為有收入還得繳高額的奧巴馬醫保”,有人抱怨道。
一個典型美國家庭每月的固定開支包括房貸、醫療保險、養老保險、人身保險、孩子教育,還有日常生活開支,支付完這一張張賬單,許多家庭成了“月光族”。僅以公立大學的學費為例,從2008—2009年度到2014—2015年度,扣除通脹因素,美國公立大學的學費上漲了21%。皮尤研究中心的數據還表明,美國家庭的私人債務從1980年的9300美元增至2015年的6.52萬美元。
為什么會這樣?不少分析認為,美國富人通過股市和企業賺了大筆錢,上一屆政府又為富人減稅,而中產階層工資上升的幅度非常有限。《紐約時報》也認為,收入下降是中產階層萎縮的顯著因素,進入21世紀后,美國人的工資增長前所未有地放緩,年輕家庭更多地受到經濟放緩的嚴重沖擊。此外,政府支出日益龐大,福利和救濟開支增加等,也對中產階層的生活產生影響。
日本記者、作家堤未果曾在2008年出過一本暢銷書,名字叫《貧困大國美國》。他通過考察美國各地寫出了美國社會中產階層沒落的現狀。書中當時就稱,美國社會已明顯分為富裕層和貧困層兩極,中產幾乎消亡。他分析說,中產消亡的原因是他們背負著巨大的債務,無論是教育、醫療、養老等都需要巨額資金才能夠實現,許多美國人畢業后很多年都無法還清教育貸款,越來越多老年人陷入信用卡破產案件當中。
“美國經濟和社會結構同時進入轉型期,越來越多的中產階層開始不適應轉型過程。”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研究員楊希雨4日對《環球時報》記者說,現存的美國中產和“橄欖型社會”是上一次社會和經濟轉型的結果。美國戰后30年產生了一大批新興中產階層,但上世紀90年代后以電子信息技術為驅動力,主要是金融產業爆發式的革命,推動了社會結構和經濟結構再轉型。這種劇烈變革本身造成了勞動力結構、收入結構、社會分配結構跟不上經濟結構的變化,這是中產階層縮水的深層次原因。
據報道,皮尤研究中心副主任科克哈爾表示,美國中產階層的衰減,很難歸咎于某一個原因,其中一個因素在于收入不均的狀況越來越嚴重,而這與全球化、工作外包、科技進步有關。
美國的錢都去哪兒了?
“許多家庭躋身‘中產’,但日子仍不好過。那么,隨著美國的總財富持續增長,錢都去了哪兒?答案很簡單,流向最富有的美國群體了。”美國道德和新興技術研究所網站刊文稱,經濟學家賽伊茲發現,1993年至2014年,最有錢的1%群體將美國在此期間收入增長的一半據為己有。美國最有錢的0.1%(僅有16萬個家庭)擁有美國90%的財富。
據美國“商業內幕網”報道,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發布的數據顯示,2000年以來,1/4的美國家庭從中產階層躋身更高階層。與此同時,超過3%的中產家庭轉入低收入階層。IMF稱,“加上實際收入的停滯,兩極化已經對美國經濟產生了消極影響,阻礙了美國經濟增長的主要引擎——消費。”
楊希雨認為,中產縮水根子在于貧富差距加大。現在1%的美國富人占有的國民財富比例進一步擴大,初期階段侵蝕的是中下層窮人,如果富人財富占有比重進一步增加,那就會侵蝕中產階層的財富。而近30年富人侵蝕的財富主要來自于中產階級。楊希雨說,美國現今已經對中產階層萎縮有了危機意識,不光社會學家、政治學家,政客也開始正視這個問題。近年來,美國社會頻繁出現的各種運動,都與中產階層的不滿有關。以前從來不可能出現的特朗普、桑德斯現象,出現在今年的大選中,既反映出美國社會極化的加劇,也說明社會不滿進一步加深。
“美國中產怎么辦?”《大西洋月刊》在一篇封面文章中問道。這股浪潮毫無疑問地席卷了2016年大選。《哈佛商業評論》雜志網站刊文稱,20年前的克林頓時期,美國中產階層的收入約為5.4萬美元,如今還是這么多。希拉里的目標是說服中產階層,讓他們知道她比特朗普更能搞好經濟,她和桑德斯一樣關心他們。文章稱,總統參選人都在談論這個話題,但選民們想聽到的是解決之道。
也有一些學者認為美國中產縮水并不是完全負面的事,他們減少而富人比例增加,說明全美國的生活品質有所提高。不是所有人都這么樂觀。“正在消失的中產階層和一個處于懸崖邊緣的國家”,美國《明星論壇報》刊文稱,來自羅馬帝國的歷史經驗表明,財富聚斂將摧毀民主。隨著美國的中產階層下降,美國的政治“溫度”正在上升。哈佛大學教授克雷恩·布林頓在其名作《革命的解剖》中,將政治革命比作一場高燒。中產階層的衰退即是預兆之一。▲
環球時報2016-0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