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媛媛
一
父母過世后,一無所長的我沒了依靠,靠父親留下的古董店,生活上還算過得去,不少人在我這里買贗品填充品味。為了維持生計,我在網上打了廣告,有時會有人來請我進行古董鑒定。古董收藏和鑒定是我家祖傳,我耳濡目染懂得一些,父親過世后,我重新選了店面位置,繼續操持父業。
這天正午,太陽正懶,生意挺冷清,滿店的古董贗品,丟了也沒什么大不了,我在柜臺邊的躺椅上打起了瞌睡。
一個男中音把我從半夢半醒中喚醒:“老板,請幫我看看這張麻將是不是正品?”
來人年紀不大,長得挺清秀,一臉親切溫和的笑意,乍一看感覺挺眼熟。
半月前,我參加了古董學術研究會。那天,我吞吞吐吐講完一段古董鑒賞的學術報告,剛一停頓,下面傳來清脆的掌聲,掌聲本想討好我,卻因他獨掌而鳴,使得我尷尬萬分。
那是個穿著黑西裝的年輕男人,坐在會場最后面,孤獨的掌聲讓他成為注目的焦點,他趕緊不好意思地收了手。
我對西裝男充滿了感激,他是唯一欣賞我演講的人,整個報告會,我一直盯著他看,他也在專注地看我。
現在,這人找上門來了,難道會有艷遇發生?
當然,我心里胡思亂想,表面一本正經,假裝不認得他。男人自稱叫杜理,他小心翼翼拿出一個小包,三層四層地剝開,里面是一只碧綠晶瑩的小麻將,上面印著“東”。一看這翡翠麻將,我的身體發麻,像被電觸了。
“小姐,聽說您的技術了得,幫我看看,是不是真品?”
我這才回過神來,匆忙拿出放大鏡等物件來鑒定。
二
“正貨,清代初期在皇宮流行的翡翠麻將,很值錢的。你從哪兒弄來的?只有這一只嗎?”鑒定完畢,我后背泛起了一層冷汗。我緊緊捏著拳頭,努力讓自己聲音平穩。
“古董交易市場上淘的舊貨,才一千塊錢,我還以為是假的呢,原來是真品,謝謝你。”杜理抿抿嘴,還想說什么,沒說出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害羞。他留下幾百元鑒定費,臨走時說:“我再去淘淘,看還有沒有,說不定能找到全副的。”
不可能淘到全副的,有也是贗品,因為這副翡翠麻將大半副在我這里,它遺失了三只,其中一只便是杜理拿來的“東”。
杜理走后,我就關了店門,坐在黑房子里發呆,腦子嗡嗡的,手抖得厲害。爸爸媽媽的相片上,他們生動的眼睛看著我,好像活著一般,好像要對我說話。
我希望杜理還能來。
三
一個星期后,杜理真的就來了,他還帶來了一只筒子麻將,說也是在交易市場淘到的。我幫他鑒定了,是正品,甚至和原先的“東”極有可能是同一副。
杜理臉都笑綻了,他說:“羅小姐,我可以請你吃飯以示感謝嗎?”我巴不得,猴急地答應了。
氣氛迷離昏暗的酒吧里,杜理沒那么羞澀了,他打開話匣子很話癆,他自我介紹說他在本市博物館工作,父親在世時是博物館館長,他從小愛收藏,他直白地夸贊我:“羅憶,我聽過你的學術報告,很精彩,這個行業幾乎沒有你這樣年輕漂亮的女士,我想我們有共同的愛好和興趣,現在的年輕人沒幾個熱衷這一行。”
我攪著杯里慢慢冷卻的咖啡,感覺上方有個掛著蚯蚓的魚鉤在打晃,而我呢,在被垂釣的同時,又有放出魚線的預謀。
到底我們誰是誰的獵物?
“小憶,能不能到我家去坐坐?”散步路過杜理家時,他熱情地邀請我,又感覺唐突,說:“只是坐坐。看看我家的古董字畫。”
兩小時時間,他對我的稱呼就從羅小姐變成了羅憶,又變成小憶,狐貍尾巴露出了大半截。我矜持地笑笑,在心里收起魚鉤,跟他上了樓。走在樓梯上,我的心寒寒的,因為我心里揣著的不止是魚鉤,還有一把刀。
我跟他喝著貼著法國商標、實則中國制造的贗品洋酒,聊了大半夜的古董,不知不覺靠著沙發睡著了。
我做了夢,夢到父親倒在地上,周圍全是散落的麻將。
四
酒后的孤男寡女在午夜發生點情況天經地義,但杜理沒把我怎么樣,只是把我抱上了床,蓋上被子。半夜醒來后,我感覺嘴巴上有玫瑰味,晚上杜理是一邊喝酒一邊吃玫瑰茶里的花,我被偷吻了嗎?我想抽自己一嘴巴,心亂七八糟像團麻,杜理,他的確是個可愛又可恨的男人。
清晨,天還沒亮,在杜理眼神表達的挽留不舍中,我裝成淑女執意離開。臨走時我說:“希望你還能找到一只那樣的翡翠麻將。”
杜理詭異地笑笑:“假如我能找到,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嗎?”
燈光是從杜理下方照上來的,照得他的臉像拿手電筒玩照臉游戲時的鬼臉。我打了個哆嗦,頭又嗡了起來,想都沒想就丟給他:“行,我答應。”
后面杜理那句“你可得說話算話”飄散得像空中的雷,雖然聽到了,但離我很遙遠。
我想:假如杜理能找到那只麻將,將是一只“夭雞”。
一整天,我沒有開店,而是轉悠在古董舊貨交易市場,像個游魂,被熱情的小販吵得頭暈,對這里我早已熟門熟路。
五
杜理來了,捧著翡翠麻將,還有一束紅玫瑰:“老天爺真幫我,讓我又淘到了一只。”
果然是一只“夭雞”。
在我渾身發冷的時候,我的唇已被杜理堵住,他的舌尖頂在我的門牙上,力圖沖開我堅守的“城墻”,可我堅持緊閉著,我不可能向這個男人敞開心扉。杜理拿不下我的牙,只好在我身上摸索,我半閉眼睛,體內也有一頭小獸在沖撞,但我依然矜持著。
我一把推開了杜理:“那三只翡翠麻將是我們愛情的信物,可以全部拿來讓我觀賞一下嗎?”
杜理很欣喜:“當然可以,我還可以送給你,你答應做我的女友?”
我茫然地點頭:“我說話算話。”眼前這個男人,那樣青春、那么可愛,可我不能愛他。
六
我很快把杜理拿來供我欣賞的三只翡翠麻將還給了他,我說:“我暫時不要你送,我要回老家一趟,如果你愛我,就天天吻這三只麻將,就像在吻我,相信我們心靈可以相通。”
“當然會,不用你說。”杜理說完,又覆蓋了我的唇。兩行清淚從我眼角流了下來,我說那是離別的淚。
我關了店門,去了鄉下,父親的忌日快到了,我是他唯一的女兒,我要去祭奠他。
小小的墳頭,父親的墳上已長滿了草,原本麻木的悲傷又重新襲上我的心頭。我給他燒了紙錢,又燒了一副綠色的紙麻將,綠色的紙麻將代表的是翡翠麻將。
我永遠不會忘記父親是怎么死的。
我家有一副寶貝:萬歷年間的翡翠麻將,是我家最值錢的古董,父親經常關在房間里擺弄它。不少收藏愛好者想高價收購,均被父親婉拒,我從父親的閑談中知道其中有一個姓杜的博物館館長。
有一天,家里突然闖進一個小偷,想偷父親的翡翠麻將,被父親撞到,兩人打了起來,打斗中,小偷用刀刺中了父親胸部,慌亂中,他只抓走了三只不同花色的翡翠麻將。
父親死了,尋找翡翠麻將、尋找兇手就成了我的心病,我換了古董店的位置,在網上發布高價收購東、夭雞、一筒三只翡翠麻將,就是想引出兇手,但兩年來,一無所獲。
可我沒有想到,杜理會主動把這三只麻將送到我手里,花色樣式跟我家丟失的丁點不差。他說他是從交易市場淘的,分明是騙人,因為兩年來,我的足跡都把那些地方踏平了。
我確定杜理就是殺害父親的兇手,可我知道,父親的翡翠麻將也是通過不正當手段得到的,所以我不敢報警調查杜理。我要用自己的手段給父親報仇,父親死在翡翠麻將上,我也要讓兇手死在它上面,所以我在上面涂了慢性毒藥,杜理說“愛我”,那么就讓他死在這有毒的愛情上吧,只要他是真愛。
想著杜理吻著有毒的麻將,毒素慢慢滲入體內的模樣,我想得意地笑,可最后卻流下了冰涼的淚……
七
10天里,我一直呆在鄉下,關了手機,與世隔絕。15天,是杜理毒發的時間。
郁悶中,我除了發呆,偶爾會看電視。
第11天,我看到12頻道正在播一則警方如何抓獲一個兇手的紀實新聞。主持人說:“這個人交代,他犯案多起,5年前的劫鈔車案、3年前羅氏古董店的搶劫殺人案……”
下面是什么,我聽不太清了,只感覺頭飄上了房頂,不由我控制。
我給警察局打了電話,然后。
連夜打的趕回去,闖進了杜理的家。
杜理瘦了,臉頰泛著不健康的青白,桌上,放著三只翡翠麻將,還有吊針瓶。
杜理看到我,虛弱地笑了:“怎么回來也不打電話?不知道為什么開始頭暈眼花、渾身無力,什么也做不了,只好天天吻我們的愛情信物,指望你早日回來。”
我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把那三只寶貝撞到了地上。我拉起杜理:“我們立刻去醫院,立刻!”
在去醫院的路上,我問杜理為什么會有那三只翡翠麻將。
原來,我為了調查真兇,曾在網上高價收購那三只丟失的翡翠麻將,正好杜理看到了,他早就注意到了活躍在收藏界的我,想借此接近我。那三只翡翠麻將其實是贗品,我根本沒什么過硬的鑒定技術,壓根沒看出來。我一心往殺害父親的兇手上想,下意識把它們當成了真品。
假的我當成了真的,真的我卻當成了假的,我糊涂得該死。
杜理躺在我懷里,歉意地說:“對不起,我騙了你,那三只麻將是贗品。”
我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我知道,我們的愛情現在是真品。
編輯 尼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