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蕊娟

他從廢紙堆中翻出冰心、吳冠中、李可染、王蒙、莫言等眾多名人大家的手稿。有人說,如果他開一家“手稿博物館”,肯定會是中國乃至全世界最大的館所。一個草根,是如何淘到這些財富的?
一堆插圖手稿賣了350萬
趙慶偉,1963年出生在北京,從小就喜歡標新立異,很有“文藝青年”特質。1988年,他花幾百元買郵票,倒騰3年后賺了10萬元。他在中關村開了一家計算機電源公司,賺到一些錢后,他迷上收藏老油畫。
有一次,趙慶偉向一位古玩商收購艾中信的畫,也買下了他的手稿。回家后,他發現從手稿中可以更好地理解畫家的創作意圖。得知古玩商的手稿大多來自舊貨圈,他從此便在舊貨市場里“尋寶”。
2003年7月,趙慶偉接到“線人”電話,說有家雜志社清理出33箱廢舊稿件,每箱1000元,共3.3萬元。趙慶偉是個文藝青年,平時也寫寫散文、小說,在報刊上發表。他當時覺得,這家著名雜志社大規模清理文檔,里面極可能有大作家的投稿,于是答應買下來。
當拂去積在手稿上近20年的塵埃后,看到那些泛黃紙片的落款中居然有石魯、吳冠中、李可染、冰心等名字,趙慶偉的心狂跳不止。驚喜之余,他又感到惋惜:“每篇稿子發表前都要經過6次校對,每一小摞改稿下面都是大師們的原稿。每一處改動,都凝結著大師與編輯的心血。若將它們送到造紙廠打成紙漿,該多可惜呀!”于是,他將這些手稿保存起來。
幾個月后,趙慶偉又從一家出版社收了一批“破爛”,其中有大量著名畫家為圖書畫的插圖。因為對此興趣不大,趙慶偉轉手將插圖賣給了一位海外收藏家,令他目瞪口呆的是,對方居然出價350萬元。雖然賺了錢,但趙慶偉心里憋屈,他找到這家出版社的社長,讓社長將剩下的文稿好好保存。社長卻說:“這種東西根本沒必要留著。”這句話激怒了趙慶偉:“現在,人們熱衷于收藏玉石翡翠、名人字畫,卻不在意那些記錄著文化與歷史的文字、圖片。既然別人不要,那我就收。”
街面上雖然也有些專門收廢紙的,但都是小打小鬧,而趙慶偉則是用麻袋裝,用卡車運。他的理論是,量大,收到好東西的概率就大。
自從迷上了“拾破爛”,趙慶偉將計算機公司關閉了,天天拎著一桿特制的大秤,到潘家園和各處垃圾回收站轉悠,氣得父母大罵他“不務正業”。
手稿無償歸還莫言
從1985年到1995年,北京許多單位拆遷搬家,導致大批的早期文檔資料、名人手稿、畫稿、書信、日記被當作垃圾扔掉。趙慶偉心急如焚:“什么錢不錢的,顧不上了,先把東西搶救出來再說。”
趙慶偉的“線人”大多是收破爛的外來農民,專門為他從文化單位收廢品的有2000多人。他們知道哪里會有趙慶偉喜歡的貨,這些東西可能被數十年堆放在北京各大政府機關、科技研院所、出版單位的儲物室里。
“每天總有幾撥人打來電話,說某某單位又出了捆東西,多少公斤,多少錢,不能驗貨,要不要?我根本不考慮,讓人直接搬過來。”趙慶偉表示,“那些‘線人把東西賣給廢品站,每公斤4元,賣給我每公斤10元。所以我每次一到潘家園,就會有百八十號人圍上來,把準備好的貨一麻袋一麻袋地裝上我的車。”
冰心的《記一件最難忘的事》、丁玲的《記左權同志話山城堡之戰》、鐵凝的《來了,走了》、王蒙的《1984年部分短篇小說一瞥》等名人大家的手稿,就是被這樣“收破爛”收來的。
即使在亞洲金融危機的日子里,趙慶偉仍然一卡車一卡車地收廢品,結果他在銀行賬戶里的錢迅速縮水。他租的一幢別墅被破爛塞得滿滿當當,讓人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
為了解決資金緊張的問題,2010年年底,趙慶偉舉辦了第一場“小雅·觀心”拍賣會,處理一小批“破爛”。拍品中有1.4米長的周思聰素描,有高玉寶《半夜雞叫》的原稿等,這些東西最后竟拍出了2000多萬元的高價。
拍賣會結束后,記者們圍上來問:“你打算拿這么多錢做什么?”趙慶偉回答得非常干脆:“買一部保時捷,開著豪車繼續收破爛。”有記者調侃,這是一種“行為藝術”,用豪車刺激人們的神經,講訴一個道理:既然人們用金錢稱量一切,那么財富或許就在你扔掉的一袋垃圾里。
早年,趙慶偉騎著一輛“輕騎”,馱著雙卡六喇叭錄音機,手拿大秤去收破爛。2003年,“清河八家”廢品站的人打電話給趙慶偉,說一家出版社要賣出一車的廢紙,廢品價共計3000元。趙慶偉馬上說:“你給我拉來,我給你5000元。”《蒼蠅·門牙》的手稿,就夾雜在大堆泛黃的殘書爛紙中。
莫言的短篇小說《蒼蠅·門牙》是在1986年發表在國內某大刊物上的,是他早期軍旅題材的代表作品,后來被收錄進多部文集。趙慶偉是莫言的“粉絲”,很喜歡他筆下濃郁的鄉土氣息,于是將手稿珍藏。
2014年春天,趙慶偉和朋友舉辦了一個小型拍賣會,全場95件拍品,70多件是名家書稿、手札,其中就有《蒼蠅·門牙》手稿。不少人表達了競拍意向,還沒開拍,私洽價格就火箭般地竄到400萬元。聞知這一情況后,莫言不想讓自己的作品被商業化,希望趙慶偉歸還書稿,他準備將其捐贈給現代文學紀念館。
著名電視主持人崔永元是趙慶偉的朋友,也是莫言的朋友,經他牽線搭橋,趙慶偉和莫言相約見面。二人頗為投緣,趙慶偉痛痛快快地將手稿無償歸還給了莫言。在捐贈儀式現場,莫言對趙慶偉說,當年自己全無保護意識,險些將《紅高粱》手稿生火燒爐子。崔永元幽默地說:“10年前,有三個人一起吃飯,一個是我,一個是莫言,還有一個是大江健三郎。現在,那兩位已經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我覺得自己應該把當時的場面照下來,保留下來。”
財富或許就在你扔掉的垃圾里
10年前中央美院搬家時,趙慶偉花3000多元買下一捆廢品,發現其中一張油畫是王沂東的作品。在另外一個文化單位的大院里,他從廢紙里買到了價值百萬元的董其昌手稿。
說到他開著豪車收“廢紙”這個很拉風的舉動,趙慶偉說:“保時捷、大秤都是我的道具,我希望它們帶給人們強烈的刺激——我炒高了‘廢紙的價格,人們才會懂得珍惜,知道這些廢紙帶著歷史與文化的余溫。”
薄薄的“廢紙”,在趙慶偉心里重千斤。比如,那張茅以升設計建造、最終又親手炸毀的錢塘江大橋的設計藍圖——當年這座大橋創下很多第一,這是最早的設計版本。這樣的寶貝就該在國家級的檔案館里擱著,而不該流散在民間。
除收集到魯迅、郭沫若、茅盾、巴金等大批文學巨匠的手稿外,趙慶偉還收集有周恩來的信函、宋慶齡的批件、郭沫若自以為被燒毀的作品手稿。另外,還有人民大會堂建設工程的詳細圖片史料、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在人民大會堂排練的文字和圖片……所有這些國家級的藏品,趙慶偉表示將來交還給國家。至于其他的寶貝,他說:“只要是社會認為重要的,我就會把它留下來。”
趙慶偉還收集了自清代到上世紀80年代的100多萬張老照片。在北京市郊崔永元電影傳奇館的旁邊,有座小院是趙慶偉設立的“老照片檔案館”,展出非常罕見的清代立體照片,包括李鴻章在內的清末人物照,亦有新中國成立后各時期領袖的照片,包括毛澤東與電影工作者在一起談話的留影,還有鄧小平與日本天皇、皇后的合影等。當時以每麻袋200元價格收進的老照片,如今單張就能賣到上萬元了,可趙慶偉依然守著這個門庭冷落的“老照片檔案館”,僅供專業人員來參觀研究。
至于名家手稿,趙慶偉想另建一個檔案館。“當初,我拍賣了一些名家的手稿,主要是為了回籠資金,不是為發財。其實,我手里還有上萬份名人的手稿。”
趙慶偉還想辦各種文化專題的檔案館、博物館。比如“中國詩歌博物館”,因為他手里攥著數萬篇詩人的原稿;比如“中國音樂博物館”,他已累積五線譜原稿數百公斤,以及眾多文藝演出團體的廣告單、節目單、劇照和錄像帶、錄音帶;比如“中國戲劇博物館”,他藏有數千張戲曲唱片和大量的戲劇腳本。
為了籌集開辦博物館的資金,趙慶偉把藏品送給有經濟實力的朋友,只要對方承諾建館,他分文不取。他把幾千件版畫給了一個朋友,支持對方建版畫博物館;上萬張漫畫原稿給了另外一個朋友,因為對方是漫畫迷,一心要建漫畫博物館;一萬多盤電影膠卷送給了崔永元,放入“電影傳奇館”。
趙慶偉至今仍舊堅持“收破爛”:“我這個人是比較善于等待的,我等著人們認清破爛里的價值。”17年來,他持續不斷地通過“線人”,大量收購各個文化單位處理的廢品,包括書稿、插圖、連環畫、版畫、海報、老照片、地圖、電影膠片等等,共涉及40多個門類。他現在租著5個倉庫,擁有著上百噸名家手稿、1萬多幅油畫,還有許多雜七雜八的好東西。
趙慶偉笑言:“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的垃圾,只有放錯地方的寶貝。”
編輯 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