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滿強的詩

李滿強

嫌疑犯

給孤獨失意者

送去干凈的紙巾和語言的創可貼

給街頭流浪者

贈予回家的道路和意志的維生素

給那個操場上奔跑的孩子

指給一片蔚藍的天空和可能的遠方

給腳手架上揮汗如雨的民工

虛構一片遮陰的白云和故鄉的田野

這還遠遠不夠！

我還要給那白日做夢的人

炸響醍醐灌頂的驚雷

給小肚雞腸的算計者

送給他們渴求已久的利益和歡喜

如果和多年前的仇人狹路相逢

最好的辦法，當然是相視一笑

但我不會容忍那些傳播謠言的人

要讓那無孔不入的風，立刻停下來——

其實，我只是一個

差點就要向生活繳械投降的嫌疑犯

懷揣一點微弱的火焰

暫時隱匿在這蒼涼的人世

稻草人

稻草人站在田地里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

假如它是有心的

它必定是遵從了道德和法律

恪盡職守，鞠躬盡瘁

直到被風吹散

假如它是有心的

它必定會對那些猶豫的鳥雀說

別怕，我只是

人們安置的傀儡——

假如它是有心的

在每個綴滿星星的夜晚，它會

卸下稻草的外衣，去溪流邊洗臉

去林子里，和狐貍們幽會——

在這一切假設都推翻之前

你瞧，稻草人還站在烈日下

它們，僅僅是生活

一個尷尬的比喻

孤獨傳

“你侵犯了我的孤獨

一些賴以存在的能量，正在消失……"

千里之外，河流開始漲潮，洶涌

有著決堤的危險

“我將選擇閉關

拒絕和這個世界和解”

哦，黑夜里持燭

給自己照亮的人，她看到了命運的方向

“我必將與自己為敵

以獲取活著的真相！”

在這眾聲喧嘩的時代

她兀自豢養著十萬畝孤獨

每一株孤獨，都還在持續生長，分蘗

有著豹子的斑紋和質地

身體里的陌生人

我的身體里住著一群陌生人

他們駕鹿車，攜美酒，經常痛飲

可大呼：“死便埋我”

可寫洋洋灑灑的絕交書

可于山林間，長嘯短吟

撫奏《廣陵散》——

這些陌生人，時常

會在我的身體里制造一場暴亂

他們用詞語和氣息，敲打著我

鈣質越來越少的骨頭。說

“醒醒吧，你是眾多的一個

但絕不在他們中間”

在人群中消失

“再見吧——”

他默默念叨著。到底

對這熱鬧的世俗，還有過依戀

而一場暴雨正在落下

濕淋淋的枝條，開始發芽

人群之中。他忽然抽身而退

和另一個他，互道再見——

仿佛一絲光

消失在自己的黑暗里

中年生活

他看書的時候，她

正在臥室里和內蒙的親戚視頻

喧囂的聲浪，在客廳里回蕩

有著草原粗狂的氣息

“我們還住著以前的舊房子

也沒有買車。他什么事都不上心

官也當不大。我們沒幾個存款

眼看孩子要上大學……”

這個中年怨婦，正在索要安慰

“好在父母健在，孩子們

學習成績還算不錯……沒有七災八難”

轉眼之間，她又開始施展平衡之術

那時節，他剛好翻到一本書的第80頁

一束來自異國他鄉的光，頃刻照亮

這個內心斑白的人——

“即使這么晚了，身體的骨頭仍在發光

而明日的塵埃在呼吸中閃耀”①

注1：所引為斯特蘭德詩句

虛構一個時代的線索

郵差到來的時候

鴿群正在飛過廣場

孩子們正在上學路上

而水龍頭滴答著

一個陷入往事的人

自言自語。開始寫下

詩篇的開頭部分——

而水龍頭滴答著

此時，地球的某一個地方

一顆炸彈，正在落下

無數水滴一樣的人

就要永遠陷入沉默——

在偶然和必然之間

在活著和死亡之間

水龍頭和它的滴答聲，只是

被我虛構的一條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