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榮偉
風和花,相遇在江南的三月,因而有了太多的色彩讓人迷戀,有了無限的故事讓人傳唱。雨和樹,相約在三月的江南,因而水汽氤氳的江南,鋪陳開去的,是如洗的綠蔭。那種清新與雅致,猶如少女手中唯美的綠的油紙傘,開放在小巷里。
正是在這江南美麗的三月,我帶著如此一般的心情,去了一回寧夏固原,履行去年冬至時節立下的一樁春天之約。此行還真有一番“莫放春秋佳日過,最難風雨故人來”的意境。
去年10月,我校來了一位掛職校長,名叫何成江,寧夏固原市第一中學校的副校長。他個子不高,沒有我們想象中的西北漢子的剽悍味兒。年齡比我小一截子,四十五歲左右。前額禿頂已很明顯,但眉與目的組合,絕對不會讓人聯想到蒼莽曠寂的景象。謙和的姿態中掩飾不住一份自信和執著。偏深色的穿著,又十分確切地襯托著他的沉穩。有節奏感的談吐,顯示了幾十年累積成的學養,并有真誠地尋求別人認同的意愿。他飲食習慣上的保守與隨便,更凸現他對學習機會捕捉的機敏和對教育思考的專注。并似乎有一種很強的感知事物的耐力和韌勁,隱藏起對家人的深眷和愧疚,把時間和心靈的空間騰出來,開放式地收藏蘇南獨有的文化氣息,觸摸在這文化氣息浸潤下的人文元素和教育形象,在不同文化和教育的對接與融化中,以期改造著他自己。他,確實與以前來我校掛職的其他校長有太多的不同。以我的幾分自信,也不得不對他產生幾分敬佩。因而我與他兩個月的交集,淡去了所有的“客套”,卻有了更多的“用心”。在這一份情緣中,杜絕了一切敷衍,構建了一段純真的交好。
兩個月很快就過去了。在他臨走之前的幾天,他給了我一本書稿《走南說北話教育》。這是一本很厚的樣稿。他邀我寫一個序。我真是萬分驚詫和驚喜,驚詫于他編著的效率,驚喜于他掛職的成果。我當夜寫出了《為了教育,我們一起執著》一文,第二天在我辦公室給他呈上。而他給了我一個深情的“春天的約定”:明年的3月份,請我去他任職的固原一中講述我的“心本教育”。那天,從我辦公室南窗投射進來的陽光似乎格外的溫情,我也就以陽光般的心情承諾了。
2013年12月24日,冬至后的第二天,天還沒有亮,他就離開蘇州回家了。我沒有去送行,但發了一條祝福的短信給他。他很快就回復了:“思想上你是我的導師,生活上你猶如兄長,你是我人生最大的一次機緣,是上蒼恩賜給我的一份貴重的精神禮物,帶著我一生都值得回味和珍藏的友誼回去,期待我們下一個重逢。”讀著這樣的話語,倒讓我生出了些許惆悵和不安,掠過一絲沒有去送行的歉疚,但我確實領受了他的真情。沒有幾日,他又發來了這樣一條短信:“時光總是匆匆,歲月常有沉浮,王校長對教育的情懷,對心本的徹悟,對未來的期許,在字里行間情深意切,我在你的風景里仰望。”從這文字中,我感覺得到,他還在回味在蘇州的那段沉浸式的生活,綿延開去的情感愈加醇香。我前所未有地回望起自己的影子來。近二十年漫長的校長任職,直到現在,我才真的能做到:我為學校留下了什么使別人難以改變,我在學校曾經改變了別人什么。或許,他是我無數鼓舞者中最真摯表達的一個!有一句話說,不管做什么事,只要有意義,就能獲得幸福。那么,現在“有意思”的我倆,在自覺地交流著對一件“有意義”的事的感觸和思考,那意味著什么呢?2014年2月14日他再來短信說:“在我心中,明天,肯定是教育的光亮。你的一路盡是風景,讀你讀到春暖花開。”真是別有一層深厚的教育情懷!我恍然大悟,何校長的“春天的約定”,其用心在于讓我們在不同的時空,共同去描繪教育的春天!這“春天的約定”,我豈可再遲疑?
我認為,一個真正有教育情懷而又能產生感召力的人,往往伴隨著或濃或純的詩意,盡管他不一定是詩人。業余,我是寫寫詩的。在以后的一段時間里,我特意與何校長少談教育而多涉詩歌。在詩歌的分享中積聚著我去固原一中的靈感,相互間也進一步解讀著校長身份以外的另一種性情,為我去固原一中時的性情釋放作著準備。于是,在我的手機里自然就有了何校長的另一種文字記錄:2月10日,“讀你的詩不僅有份感動,也會產生一種向上的力量”。2月22日,“江南春早香浸枝,塞上冬深雪滿天”。3月2日,“憶江南,春夜月浸床,真園竹翠江水涼,蘇城柳細桃花香,枕上是仙鄉”。3月7日,“筆耕早春聞墨香,雨浸老枝思竹新。煙柳江南吳歌好,水墨盤門誰問道”。在這些優美的詞句里,完全是他詩化了的心情,在真切地流淌。他已深駐的江南情結,在自覺把轉化為詩的花束。如此詩意的開化,如此綽約絢美的心情,怎能不把江南與塞上的春天同時喚醒?
就這樣,備好心情,備足思想,簡單備上行裝,我為“春天的相約”,在3月11日上路了。同行的有我校心理名師吳文君女士。當我們從上海虹橋機場飛達銀川,何校長已在那等候五六個小時。見面時,相互間不是展手相握,而是西方式的擁抱。握手似乎過于莊重而禮節性了,自然被我們雙方自覺放棄。據說,前天寧夏還下了場雪,但今天迎接我們的是天空的晴朗和氣溫的溫情,何校長的笑容也特別的喜悅和舒展。汽車行駛在去固原的高速上,已是晚霞滿天時分。疏曠的原野、雄奇的遠山、殷紅的落日,還有高速路兩旁樹林間裸露著的鳥巢,無一不在展示塞上初春與江南的不同格調,我本已興奮著的心不禁澎湃起來了,欣然吟起詩來:“驅車策賀蘭,血日紅古原。疏林壘鳥心,微翠散薄寒。”隨著夜深,我的詩意越發濃郁,更有曰:“厚暮隱原州,幽空惜月瘦。問友夜多深,旭已舒紅綢。”而坐在后排的何校長與吳文君老師,交談著心理健康教育和明后兩天的講座安排,也已完全忘掉了旅途的勞頓。
第二天由入住的賓館去固原一中的路上,我眺望到了遠遠的一座富有神韻的山,不知怎的,它有一種撞擊我心胸的不可遏制的凜然氣勢。我急迫地問何校長這是什么山。讓我意外而肅然的是,它竟然是聞名非凡的六盤山。在我心目中,六盤山,情滿蒼生,義薄云天,魂動日月。而我今天就在它身邊,就在這一片古樸的、豪壯的、英雄遍地的土地上。我的固原之行的第三首詩脫情而出:“云墨泄銀光,六盤亮雪妝。天高卻更近,峻氣卷心房。”
固原一中是固原市的著名老校,辦學歷史百年以上。步入校園,雄渾之概,大樸之質,撲面而來。深浸在蘇州園林式精致中的我,渾身有融進大天地之間的異樣感覺。走進校史館,一種由滄桑歷史涌動而來的氣韻,猶如漲潮時奔騰的海濤,激越而豪邁,使得我關于教育的一點兒思想,如顛簸的帆船。那些穿越時空的教育足跡,叩動的是地球,感動的是我幽微的心。在接待室,與掌門人薛吉強校長面對面交流,他略微前傾的前額,似乎外溢著一種睿智和剛毅,直接讓人感受到他管理的力量和思想突破的意愿。課間,幾千名學生在嫩陽的照拂下,組成近百個方陣,在學校的各條主干道上整齊跑步,隊伍從四面八方匯集來時,有著“黃河之水天上來”的雄壯氣魄。高三年級教學樓上掛著的一條橫幅“不苦不累,高三沒味;不拼不搏,高三白活”,使人猶聞疆場馬蹄聲碎。面對這一切,我依附于蘇州水城的教育魂魄,不禁鮮活而豪邁起來,與這現場情境零距離對接,對教育的認知度和使命感油然上揚,有如山茶花“碧葉深沉藏火花,紅苞怒放爭春影”一般。我從心底而問,這一回與何校長的“春天之約”,何止于老朋友相會?
讓我更震撼的是,何校長他們竟把我與吳文君老師的到訪,渲染成一次最高規格的學術交流和引領,一方面對我們的敬重無與倫比,另一方面對我們的期待深切之至。12日下午我與吳文君老師分別給全體教師作專題報告,四百多名教師都作了停課安排。隨后,吳文君老師白天接著夜晚,連續為不同年級的學生做了三場心理輔導報告。我也在13日晚上再給四十多位管理干部作專題講座。其實,這正規的場景,這靈動的氣息,已不在于我和吳文君老師如何去感染他們的情懷,而是他們的誠摯時時在鞭策我們共同拷問“教育是什么”,一起追問“教育該是什么樣子的”“教育管理的本質和目標又是什么呢”。這“春天的相約”,在古樸的原州大地上,在固原一中的校園里,成就了一次東西部教育的“杜鵑花開波連波,繽紛五色漫山坡”的美麗景色。當天夜晚,我久不能寐,反側凝望窗外,作了第四首小詩:“嶺踞牖外深,撳動蟠龍神。閉目追天籟,遁心忘自身。”
相約在春天里的兩天的教育追尋,意猶未盡。但本職的事務,不容續日,第四天一大早我們就作別回蘇州。沒有去登臨六盤山,沒有去造訪古州勝地,說來確有點遺憾。何校長來住地送行時,再三表述著這一分歉意。但這一路務實而超然的行走,已讓我們領略了太多的風景。在固原去往銀川的高速路上,我的思緒無限地流動和跳躍。車窗外的景,我是陌生的,陌生得讓人充滿好奇,然而它們倏忽地往后退去,不讓我有片刻的挽留。我的詩情頓時涌出:“日躍山連拱,情落丘壑中。哪關春訊度?淚路思無窮。”在銀川飛往上海的飛機上,我疏理著這過往的一切,擬就一個給好友的深切祝愿:“銀川上青空,翼下云山涌。收神品友心,化作江南夢。”
在此文行將結束的時候,不早不晚,我居然收到了何校長的這樣一條短信:“如果有一天我的能力足可以支撐我的夢想,我將努力思考心本教育。”咋有這樣的“心有靈犀一點通”?真是一個好癡心的尋夢者!看來,我們的相約,還不僅僅在這春天,豈止于“細柳含情風賦韻”?
誠然,“點亮心燈,仰望晴空”才是我們的心靈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