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讀宋詞：《雨霖鈴》

柳永++郭學萍

雨霖鈴

【宋】柳永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fā)。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我們讀宋詞，大多注意到詞的畫面和意境，卻常常忽略詞的節(jié)奏和聲音。其實，宋詞不僅“美視”，而且“美聽”。就如《雨霖鈴》這樣的詞牌名一出，你的耳畔便會響起風聲、雨聲、鈴聲……仿佛所有的孤寂哀愁，都在同一個時刻，擠進你的耳，逼近你的心。

首句“寒蟬凄切”，一個“寒”字，寫盡深秋況味，這個時候，再點染幾聲急促的蟬鳴，那份凄清悲切，一下子鋪滿整張紙面，并迅速彌散開來，鋪滿你的心。在這樣一個悲傷的基調中，又逢傍晚，又在長亭，又是一場急雨剛剛停歇的時刻。仿佛所有適合離別的元素都已用上，卻依然不能寫盡難以割舍的離別之情。

酒，在送別時是不能缺少的。古人為友送行，設帷帳，祭祀路神，稱之為“帳飲”。“都門”，指當時的北宋京城汴梁城。你可以想象一下當時的情景：自詡“白衣卿相”的柳郎，在一位粉衣女子的相送中，推杯換盞，纏綿不盡。然離別就在眼前，又哪來喝酒的心緒呢？“蘭舟”，船的美稱。古時客船啟行，要擊鼓催客。范成大在《晚潮》一詩中寫道：“東風吹雨晚潮生，迭鼓催船鏡里行。”描述的就是此番情景。想來，有過送別經驗的人都能體味到“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糾纏。原來，你若真愛一個人，內心酸澀，反而會說不出話來。其實，何止戀人，世上愛我們的父母，往往說些責備我們的話來，倒是那些甜言蜜語，卻總也說不出口。“凝噎”，意思是喉嚨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說不出話來。只能彼此握手凝望，淚眼婆娑，仿佛要把對方的每一根青絲都記憶在心里，從此不相忘。

“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此兩行詩句，境界開闊，卻又空茫低沉。似送行的人想說卻又未說盡的言語，想表達卻又未吐盡的心思：你這一去，就像脫了線的風箏，在茫然無際的異鄉(xiāng)，獨自飄零。天地如此空闊，只有永遠的不安和沉沉的惦記會始終壓在心頭，無法放空，也無法放松。

詞的下闋“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意為：自古以來，多情的人都為離別而悲傷，更何況在這清冷的深秋時節(jié)。文學作品要打動人，不僅要表現個人獨特的情感體驗，更要將個人的感受升華為一種帶有普遍性的典型情境。柳永恰恰是這方面的高手。接下來，“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成為柳永婉約詞風的典型代表，是歷來傳誦的名句。今晚酒醒時，將會身在何處？也許是晨風凄厲，殘月將落的楊柳岸邊。“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這次分別，也許要年復一年，在未來日子里，你美好的青春年華，連同大自然的春花秋月，都如同虛設了。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詞人以問句收尾，情濃意重，內心百轉千回。是啊，如果沒有你，縱使心中涌起無限的情意，又向誰訴說呢？此時，秋風起，不知是尋常院落檐角的風鈴，還是宮殿寺觀檐前的風鈴，憂傷地響起，空寂遼遠。

今天，我們很少聽到風雨中的鈴聲了，取而代之的是汽笛的長鳴、高鐵的呼嘯、飛機的轟鳴。但是，如果你的心中還有一盞古典的燈火，你便會在某個離別之際，讓柳永的詞造訪你的心上與眉頭，在心里默念一聲：楊柳岸，曉風殘月。

（郭學萍：特級教師、南京市鼓樓區(qū)第二實驗小學副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