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藝術村詩群特輯

雪馬　劉永濤　楊峻　田家　何漂　陳俊杰　周和清

雪馬的詩（6首）

我可以再進去嗎

我可以再到

你的胎盤上

酣睡一下嗎

媽媽，我知道

你已經老了

也會很痛的

可我活著好累

還不想窒息呢

空遇

天白了，地黑了

這一世

我來到人間

為了與你相遇

不舍晝夜

山長了，水瘦了

月光下

我打坐往事

你眺望前程

紅塵已銹

殺死一個人

殺死一個人

比殺死一頭豬

要容易得多

殺豬要出欄

還要磨刀

而殺人有時一句

隨口溜出的臟話

就可以致命

骨頭會爛的

骨頭會爛的

爛在花骨朵里

做了隱士

不過，還很懷念

有血有肉

包著皮

到處亂躥的日子

雪落村莊

雪落在村子里

身子太單薄

覆蓋不住物體

卻很安靜

停留了一夜

第二天上午

被車輪聲

和陽光所帶走

坐井觀天

那只黑青蛙

有天睡醒來

對這個成語的詞性

開始了懷疑

若放到精神層面

完全可以有異議

它說：在井底

我只是小孤獨

它說：在井外

你們是大孤獨

雪馬，本名孫進軍，1980年出生于湖南漣源白馬湖畔，湖南省詩歌學會理事。著有詩集《雪馬的詩》《雪馬短詩選》《我的祖國》等。

劉永濤的詩（5首）

異鄉

1994年的那個上午

你步行九里

將新買的一套衣服

送往我就讀的學校

讓我

在你面前試試看

在異鄉

翻看十年前的日記

母親

我發現了這個細節

望天

在家門口

我看見池塘

淺淺的水

風從東邊吹向西邊

三個陌生人

向我走來

那次

我坐了一個上午

起風了

陽臺上的衣服被子襪子

可以收進去

窗子可以關起來

孩子放學了

走在路上的你

可以加快腳步了

起風了

烏云來了

天色

瞬間黑了

沒有電的夜

是被夢驚醒后

才發現煤油燈亮著

才看見一個前傾的身影

才知道一只新鞋底

母親就快納完了

許多年前

我和弟弟度過

一個又一個

這樣的夜

無用的詩

你總是在

寫無用的詩

他們懂嗎

卑微的生靈

午夜時分

一個影子貼在墻上劉永濤，1981年生，湖北隨州人，《三湘都市報》副總經理，現居長沙。有大量詩歌、散文、評論在《天涯》《山花》《詩選刊》《青年文學》《作品與爭鳴》等發表。

楊峻的詩（4首）

像愛一棵樹一樣地愛你

如果一定要把你比喻成一種物質

我想是一棵樹

是挺拔的青松，婀娜的楊柳，溢香的丹桂

還是珍稀的銀杏

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棵樹

生命長青，吐故納新

與我為伴，須臾不可少

愛一棵樹不是欣賞她的卓爾不群的身姿

感受如蓋濃蔭下的清涼

希望她遮風擋雨，成為一堵防護墻

而是去做一個精心的園丁

將愛修枝剪葉

或者化身一泓用來灌溉的泉水

一捧滋潤大地，提供養分的春泥

愛一棵樹還需要時間

不能是曇花一現般的極致

也不一定要海枯石爛，天荒地老

卻可以日積月累，山高水長

一輩子做好一件事情

我會想起你

親愛的，我會想起你

在期許已久的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后

塵埃蕩盡，自然清新的空氣籠罩鼻息

我會想起你

當我百折千回，終于穿過夢魘的森林

聽到嘚嘚的馬蹄聲響徹耳鼓

我會想起你

在無法竭盡的白天和黑夜

那些喜悅或哀傷的淚水總是無法釋懷

兩條平行的軌跡逐漸在交會中重疊

你我的相逢，不是偶然

不是迎春的花朵開滿枝頭

而是等待的秋葉飄落在地

不是大河奔流，波瀾壯闊

而是一路清泉，沁脾潤肺

無論生死

無論遠近

無論是靈魂還是肉體

我對你，只有無緣無故的愛

沒有一丁一點的恨

河流

記憶中的河流

在村頭田間一日九迴，低吟淺嘆

是用純凈的生命之水哺乳我們的母親

夢境中的河流

從千山萬壑中迸裂而出

奔流不息，蔚為大觀

朝著海的方向不改初衷

現實中的河流

像一位茍延殘喘的老人

但卻口吐蓮花

詮釋著關于時間的寓言

逝者如斯

人，不能再次踏進同一條河流

而春天到來的時候

必將又有嶄新的潮流

滾滾向前，不可逆轉

飛鳥

那天爬山

一只鳥在我頭上高高地飛翔

即便我行進到山頂

它仍然在我的上空翱翔

它的剪影，與廣袤的天際

構成一幅巨大無比的油畫

我叫不上它的名字

但它獨特的空中姿態

讓我想起少年躺在學校后面的山坡上

也是仰望著這樣一只鳥

振著羽翼，不知疲倦地向上沖擊

我深深地被它吸引——

是它不像那些忙碌遷徙的候鳥

盡管它們飛翔的姿勢

要比它優雅得多

還是它已將自己孤獨的激情乃至生命

托付給了不知道極限的高度

楊峻，瀟湘文化研究會副秘書長。曾在《人民日報》《南風窗》《詩刊》《青年文學》《湖南日報》等刊物上發表詩文多篇，出版專著《三十而言》等。

田家的詩（4首）

布達拉宮

布達拉宮

你的金子上刻滿了藏奴的身影

閃光的那面是勞動

背光的那面是苦痛

布達拉宮

你的天空如此遼闊

我的藏族兄弟如此稀疏

他們的眼淚在高原深處滴成圣湖

布拉拉宮啊

你的奴隸用自己的尸首和著糯米，粘土

以及僧兵的刀斧，喇嘛的長袍

將你的白墻夯了一層又一層

我的布達拉宮啊

你的廟里藏著高原的所有文字

也藏著高原的所有刑具，在那人皮

做成的唐卡上，至今還有一雙無辜的眼睛

石城

一只昆蟲爬向另一只昆蟲

一只昆蟲的觸角搭上另一只昆蟲的觸角

一只昆蟲掉轉身子，與另一只昆蟲腹股相合

交尾的欲望已越過生命的愛

繁衍的力量也大于死亡的恐懼

一山的陽光，也垂愛兩具瑟縮的軀體

將他們邂逅的大葉，捂成一張溫床

玉米

我把玉米種在蒼翠的山上

你檢閱它，植株均勻，間距合適

粗大的骨骼節節聳立

風和陽光在這里暢行無阻

被熱愛的生活啊！勤勞的生活

玉米越飽滿，越使我們身心愉悅

越近成年，越像我漸已暗淡的須發

背著風，你突然朝我抿嘴一笑

露出和玉米一樣整齊的牙齒

兩個人

她是光明

她活在光明里

我是黑夜

我住在黑夜的額角上

當她將一束花

舉過頭頂

我知道

她想看看遠處的我

田家，詩人，《藝術村》編委。本名諶任游，1982年出生，

湖南安化縣人，現居故鄉梅城，從商。

何漂的詩（2首）

那時候，生活很慢

那時候，生活很慢

沉甸甸的青，軟綿綿的白

廣播叫醒時間飛到了早晨

黑白電視只記住一個頻道

井水唯一的哥們是吊著粗繩子的木桶

石榴樹下每天都會雕刻孩子們的嬉笑

那時候，生活很慢

爺爺還是抽著水煙袋，爸爸是木匠

帆布包里的墨斗，整天在木板上跳著舞蹈

媽媽的手里，千層底好像要寫一年的故事

空氣也很慢，沒有二氧化硫的打攪

小河里的水，清澈得像出嫁時姑娘的眼淚

院子里的時光經常是睡著的

沒有微信朋友圈的忙碌

也沒有刷屏的各種廣告

生活很慢的時候

我不必擔憂被年齡打擾

沒有人催我賺錢、結婚

我只需要把童年靜靜地養好

雪落的時候

雪落的時候，世界是無聲的

仿佛此刻，所有的恩怨都畫上休止符號

雪花的腳步，輕盈而安詳

像圣誕老人在為孩子送去禮物

沒有國界，一切都成了鴿子羽毛的顏色

紐約的地鐵溫柔地吐露心思

莫斯科的郊外，夜色柔和

西湖，斷橋是睡著的

許仙的盼累了，法海的無情也倦了

巴黎圣母院，祈禱聲傳至城市的上空

東京的小酒，暖在櫻花里古樓的心窩

大漠的黃沙，身子骨頗有些虛弱

昆侖山入舊夢，故事成了化石

海豚在夢見自己長了翅膀

寺廟枕下風景，歷史也未曾打鼾

世界似乎都睡了，只有雪醒著

何漂，《文藝巢》主編。湖南湘潭人，現居長沙。著有文

化散文集《瀟湘情韻》、詩集《漂》。

陳俊杰的詩（4首）

日出

我想在日落前睡去，

放下車流喘息。

群山和霓虹之外，

有一朵金色的花。

故事可能從這里開始，

兩個人，三個字。

男孩永遠扮演著將軍，

穿上盔甲，手拿鋼槍。

你會把薔薇掛在他冰涼的面甲后面，

笑呢。

我們去過許多的地方，

見過碾車，見過禪佛，

在黑夜里瞄準罪惡，

以為自己是童話里的捆仙鎖。

突然你問我，

多久沒有抬頭看看朝霞，

只是日出那刻，我眨眼了。

日落

原來已經過了許多年，

卻也是滄海桑田。

原來已經走了許多路，

卻還是舊時容顏。

夕光照在臉上，

去掉所謂的悲涼或者雄壯，

大地寬廣。

我借口倦了，

摘下帽子，你的薔薇花還在，

你也還在，

你笑呢。

結果我不再做夢，

用一朵薔薇起誓。

簡單社會

天就快要黑，塵埃在日落前懺悔。

喧囂的馬路敢不敢做一次禱告，

賭上一朵，帶刺的玫瑰？

人行匆匆，在刮骨的雨里顫抖。

獨自爬上高樓，躲一時春秋。

夜總是要來的，壓迫的云，或者是山。

這個時代的江水，是屬于夜的。

霓虹，華彩，加上走調的歌。

也許寂寞是最簡單的，

孤單的煙頭，純色的酒。

如果可以，請讓我寫一首詩。

不為了祖國，不為了愛情。

人，是最自私的。

我想披上狼皮，好好裝羊。

見過山嗎？

一座座的隨風撲浪而來，

我的心，也隨之雄偉。

社會很復雜，就像愛情。

可我都只懂這么一點。

能不能，讓我開一顆煙？

簡單文字

不是夜，是月

這波紋碎了。

攪亂了倒影的臉龐。

天色，自然很美，

一落故宅，一縷發香。

我承認我愛了，

就似沒有音符的文字，

胡亂叫嚷。

但我的文字是忠誠的，

于是，我也是忠誠的。

相信一次吧，

放下自私或者理智。

學著做一個常人，

不是鳥，不是魚。

這會是一個簡單的錯誤

陳俊杰，曾用筆名平雁，1990年出生，湖南衡陽人，畢業于湖南科技職業學院，現居長沙。

周和清的詩（5首）

秋葉

秋老了，老得我一抬頭

就望見了裸露的枯枝

黃葉一片片落下來

一片黃葉就是一行詩句

一行詩句堆積起來

秋風傍晚來朗誦

深秋的曠野

撿白菜的老農

斜眼看了我一眼

繼續收拾坡上的活汁

仿佛把我看作一片游蕩的黃葉

而我也曾躬身勞作過

流出的汗水和疲憊

足以滋養一畝菜地

我的人生也走到了深秋

詩行里灌注了我的悲喜

字里行間沒有軟弱和淚水

只有樸素的情愫

驕傲的流蕩

銀杏王

清晨攀爬大熊山

綠蔭入眼鳥鳴盈耳

一棵銀杏頭頂白云

攤開無數雙手

輕拂紅塵

銀杏正在呼吸

樹皮里的粗糙

隔夜的殘雨

我沐浴著晨光

體內的暗物質紛紛出來

昨夜的曖昧、夢囈和功名

被嘩嘩的杏葉聲抖落殆盡

四周里，人潮躁動

七八個綠衣紅褲合抱樹干

他們在測量樹的腰圍、芳齡

像蕓蕓眾生在揣測各自的命運

風吹起，樹葉在風中優雅的擺動

游人用矯情的目光收藏風姿

此刻，銀杏端坐成王

吐納風云

山嵐濃厚，汁液飽滿的銀杏軀干

被穿透樹冠的陽光打開

銀杏葉，被風撫摸、親吻

而隱藏在葉脈里的風雨

正孕育成彩虹

邂逅

在愛恨之間

我的愛總要比恨多一點

在夏秋之間

我總癡愛著季節的明凈

白晝，我把血速換成車速

馳向有你的地方

深夜，我翻躍過你的院墻

潛伏到你的心舍

有時，我甚至毫無緣由地

寬恕了想象中的蝗蟲、地震、塌方

動車出軌，我不忍因為暈吐

就否認茉莉的清香，也不忍

因為一片樹葉的飄零，就試圖阻止

另外兩片綠葉的邂逅

稗草

中午，陽光直射

田垅里的禾苗切切私語

巧取豪奪的稗草

高過一截

風吹來

稗草東倒西歪

笑意盈盈

太陽收攏了余暉

農人來到田里

手持鐮刀

冷眼對稗草

傍晚時分

只見幾扎稗草

漂浮在水塘上

驕陽

剛剛完成一次午睡

鬧鐘已指向下午三點

藍天更空白了，陽光已然煮沸

一股股熱力襲擊過來

要炙出世人心底的隱秘

下午三點的太陽，滾燙的亮光

足夠讓萬物暈頭轉向，然后迷失

其實，那光芒無時無刻

在大地無私照耀著

勾勒出了清晰的紋路

而那陰暗的僻靜地，太陽也

一樣投下，不含雜質的亮色

周和清，漣源市第九中學副校長，中學語文高級教師。在《中國文化報》《詩歌月刊》《湖南教育》等刊物發表過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