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姥姥

蔣偉

工程學院的校園里常有流浪貓寄居。

王宇強是學院的行政職工，主要負責全校的信息網絡安全，可他最近自發地兼了一份閑職，就是“校區值勤”，專門驅逐散落在校園各處的流浪貓。對于這些“外來戶”，他的厭惡之情由來已久。王宇強自幼就有潔癖，聞不得貓身上的穢氣，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小時候曾被貓抓傷過，從此后留下了揮之不去的陰影。

每每見到野貓，他便揮拳抬腿，連呼帶吼，把它們趕得四散潰逃。一時間，眾貓聞其聲而色變，都敬而遠之。可是，最近王宇強遇到了一個難纏的愛貓人士，總和他過不去，搞得他頗為難堪。那是一位剛搬到學校附近居住的老太太，大伙都叫她李阿婆。

李阿婆待人友善，說起話來和顏悅色，她每日都會備上一包食物來到校園喂野貓。不過十來天，便與貓兒們混熟了，李阿婆還為貓兒們取了名字。在她的照顧下，那些貓兒的氣勢漸盛。

王宇強看在眼里，惱在心頭。這一日，他看見李阿婆正在草坪上召喚小貓，忍不住上前說道：“李阿婆，請您別再來這里喂貓了！”

李阿婆一愣：“小伙子，你說什么？為什么不能喂貓？”

王宇強說道：“這里的野貓太多了，已經影響到校園整潔了，學校正準備將它們清除出去呢。”

“哦，你是學校的負責人嗎？這是學校的決定嗎？”

李阿婆的問話讓王宇強一時語塞，學校根本沒有出臺“驅貓政策”，而他的一己之私又如何能搬得上“臺面”？

李阿婆看穿了王宇強的心思，沒再追問，依舊氣定神閑地招呼道：“小花，小黃，快來吃飯嘍！”

王宇強碰了一鼻子灰，氣呼呼地調頭就走，至此兩人結下了梁子。隔三岔五的，兩人就會發生口角，每次都是王宇強氣勢洶洶地挑起“戰火”，而李阿婆仿佛是個太極高手，總是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便將他的“氣焰”頂了回去，弄得他灰頭土臉。“口水仗”持續了一個多月，王宇強回回落于下風，只得偃旗息鼓。誰料到，不久之后，這對“冤家”又再次聚頭，而王宇強的轉變卻讓眾人大跌眼鏡。

那天中午，校園的一角圍聚著十余人，他們的目光都投向一個平房的屋頂。只見一只幾個月大的小貓正在無助地啼叫，它的腿上淌著血，可能是被屋頂的碎玻璃劃破的。李阿婆站在人群中，心疼地召喚著：“小貓別急，我來救你。”李阿婆說著話，就要爬向屋頂。

“您年紀大，不方便，還是我來吧！”話音剛落，一個身影快步上前，翻身上了屋頂，來者正是王宇強。

王宇強彎下身子，想抱起小貓，誰料這小家伙受了驚嚇，猛然揮爪撓向他，瞬間，他的手背上多了幾道血印。

王宇強顧不得那么多，抱起小貓，爬下了屋頂。見到此景，大伙兒都目瞪口呆，這還是那個“嫉貓如仇”的王宇強嗎？

李阿婆熟練地為小貓處理好傷口后，對王宇強說：“謝謝你，你手上的傷也要盡快去檢查一下。”聽李阿婆這么說，王宇強倒顯得有些無措：“沒事沒事。”

王宇強謙恭地送走了李阿婆，正欲離去，忽然背后被人拍了一記，他轉過身來，只見一個年輕男子正一臉壞笑地看著他。此人名叫周文達，是他的同事兼好友。

“你小子搞什么名堂啊？和李阿婆不掐架啦？” 周文達問。

王宇強“噓”了一聲，把周文達拉至一個僻靜角落，輕聲說道：“李阿婆可不是個尋常老太太，她是新調來的張副院長的媽媽！”

聽聞此言，周文達頓時大吃一驚：“你胡說什么啊？”

王宇強眨了眨眼睛：“我沒胡說，這是我親眼所見的。”

原來，王宇強有午睡的習慣，一過中午十二點，就覺得渾身懶散無力。可是，堂而皇之地在辦公室里睡，實在不雅。于是，他為自己覓到了一個好去處——每天中午，他都會躲到地下車庫的私家車上美美地睡上一覺。

一天，王宇強剛鉆進車里，就看見張副院長的私家車駛入車庫。為避免尷尬，他急忙壓低身子。就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王宇強不禁心頭一震，偷偷探頭張望，眼前的一幕讓他驚詫不已。

只見李阿婆隨同張副院長走出車子，她的懷中還抱著一只毛發雪白的波斯貓。二人有說有笑，張副院長對李阿婆極為恭敬，就像晚輩恭迎長者一般。王宇強暗道：不好！看情形，李阿婆肯定是張副院長家中的長輩，沒準還是他的媽媽呢，難怪她有恃無恐地來校園喂貓。

想到這兒，王宇強忐忑起來，此前，他與李阿婆針鋒相對，若她向張副院長告上一狀，那可怎么得了！為了扭轉被動局面，他決定主動出擊，尋找機會，向李阿婆示好。于是，就有了挺身護貓的“壯舉”。

王宇強說得唾沫星子亂飛：“從現在起，我要和李阿婆處好關系，以后升職加薪就指望這位老太太啦！”

周文達微笑地傾聽著，待王宇強講述完畢，他再也忍不住了，捧腹大笑道：“你這小子，真是聰明過頭了！”

王宇強聞言，驚詫萬分：“你，你說什么？”

周文達神秘地說：“你想知道李阿婆同張副院長的關系嗎？”說罷，他拿出了手機，只見他手指輕輕一點，不一會兒，打開了一個網頁。

“你來看看吧！”周文達把手機遞給了王宇強。

手機上顯示的是一個商店的網站。

“貓姥姥寵物租賃商店！怎么會有這么奇怪的商店？”王宇強有些納悶，他仔細地翻看著網站信息，方才了解到這是一家由本地愛貓協會創辦的公益商店。商店的主要業務是為愛貓人士提供寵物貓租賃，受眾對象大多是長期處于高壓狀態的白領和無人陪伴的孤寡老人。因為貓是人類的親密朋友，科學研究表明，長期與貓相伴，有治愈心靈疾病的奇效。但是，養貓雖容易，護理貓卻是件麻煩事，需要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鑒于此，寵物租賃商店便應運而生了。寵物租賃商店里有專業技師為寵物清洗除菌，并做定期健康檢查。客戶只需一個預約定單，店員就會將寵物送到其手中，與客戶親密互動，然后再按照約定時間將寵物送回店。這類小店在成熟社區推廣后，極受歡迎。

“李阿婆就是這個店的老板？”王宇強瞪大眼睛，看著一張照片說道，照片上正是店長李阿婆。

“是啊，我和張副院長住在同一個小區，恰好李阿婆的小店就在我家旁邊，我經常看到許多老人到她的店里挑選貓兒，其中也包括張副院長的母親。”周文達說著，點開了一組照片。

照片上，都是一些白發蒼蒼的老人，歲月的痕跡深深地印刻在他們的臉上和手上。但是，這一刻，他們笑得如此燦爛，只因他們的手中都捧著一只可愛的小貓。

王宇強看著，眼中竟有些潮濕了。他想起半個月前的一件事，獨居在家的母親突然打了個電話給他：“兒子，你爸走了一年多了，我覺得挺孤單的，你給我買只小貓吧！”

當時，王宇強正在忙碌，沒心思搭理，不耐煩地說道：“媽，您就別瞎折騰了，小貓小狗的，多臟啊，改天我回去陪陪您！”此后的十來天，他卻一直沒回去過，連一個電話也沒打過。想到這里，他感到無比愧疚。

第二天，王宇強請了假，專程回家探望自己的母親。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當母親的房門打開時，首先躍入眼簾的竟是一只乖巧的波斯貓。

母親抱起小貓，說道：“兒子，這只小貓是居委會張主任從一個叫貓姥姥的網上寵物商店租來專門陪伴我們這些孤獨老人的。現在這信息時代真是方便啊！”

聽到母親的這番話，王宇強百感交集，大張著嘴巴，許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發稿編輯/蘇 朝 插圖/盧仲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