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菲爾

曼陀羅華

菲爾是一個擁有超高科技的國度，三百年來一直與世隔絕，是一個沒有憂愁，沒有煩惱，崇尚絕對公平的世界。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所有國民的基因都會按照標準模板改寫，除了外貌性別有差異之外，大家都擁有善良無私的個性，聰慧敏捷的能力。除此之外，菲爾的公民小到自身條件，大到成長環境，以及整個人生軌跡，都會事先設定好。當孩子們成人后，政府便會根據情況分配工作。負責的領域雖然不同，但由于這里的一切都是依靠電腦與機械設備，大家只需按照規定操作即可。

值得一提的是，這里沒有金錢，所有的物品都是事先分配好，并且數量品質完全一樣。因此，人們不會因為外表、成長環境以及物質因素而被區別對待，人們保持著相同的情緒，快樂地度過一年又一年。

直到一個孩子的出現。

“簡直太奇特了！這孩子的基因具有反改寫功能，無論被改寫多少次，基因都會自動修復……”負責基因改寫的工作人員迪卡望著檢測儀驚訝地說。這就意味著，這個孩子會保持本身的模樣及性格成長。而這種事從來沒發生過，至少他祖輩三代都沒有出現過這種異象。

那么，這個孩子是否保留？

他立刻把這個信息輸入到迷你智能電腦中的“異常狀態”欄中。迷你智能電腦是政府免費發放給公民，方便大家生活和工作的。而“異常狀態”欄只在特殊情況出現時才使用，它能統一告知菲爾公民們出現了什么異常情況，也能收到大家的反饋意見。

不一會兒，所有公民的反饋都發送了過來，無一例外，大家決定保留這個孩子，原因很簡單——這是個公平的世界，雖然他的基因改寫不了，但仍有生存的權利。

“雷特”是大家授予這個與眾不同的孩子的名字，為了公平，他所接受的待遇也和其他孩子一樣。

當雷特還是嬰兒時，長得并不算好看，甚至有些丑陋，但是他的父母一點都沒有嫌棄他，對他溫柔而體貼。周圍的人也大都對他報以同情——瞧，這就是沒有改變基因的后果。

所幸的是，雷特在上初中后，五官逐漸長開，越來越可愛，越來越帥氣，再加上他溫文爾雅的性格，特別受同學們的歡迎。

然而，看著行為舉止幾乎一樣的少男少女們，雷特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既感覺自己特別，又感覺自己是個異類；既想受到大家的關注，又覺得和他們呆在一起沒意思。因為每個人的性格、思考模式都一樣，只要和其中一個人接觸，就能知道其他人的想法。

再說雷特的父母，他們已不再為孩子的長相擔憂，而是為有一個優秀英俊的兒子感到自豪。可是好景不長，讓他們頭疼的一件事冒了出來——那就是雷特獨有的基因，使他的思維不受控制，他的行為無法預計。

在菲爾的所有學校，學生除了日常的學習之外，還需要通過一種覆蓋式頭盔，接受特殊的思維灌輸，來加強基因改寫后，思維模式的“標準化”。學生只要戴上頭盔，老師所要傳授的東西都能輸入到大腦中。然而擁有特殊體質的雷特，遇到思維傳輸，他的大腦竟本能地排斥。如果這種狀況持續下去，隨著年齡的增長，雷特的一切都將無法掌控。未來的他是好人還是壞人，全憑自己的意志，這讓菲爾的公民們不禁有些擔心。

雷特很能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是他也有自己的無奈：“我真的沒辦法接受思維傳輸。而且，我也不能理解思維傳輸。傳輸里說‘孩子必須聽大人的話，可神都會犯錯，大人說的話就一定正確嗎？我覺得，應該改成‘誰正確就聽誰的！”

聞言，大家都大吃一驚，似乎他說了什么難以置信的話。

“這個世界真無趣！”雷特回到家，想起老師和同學的反應，既感到莫名的委屈，又感到一絲無助。

雖然生活在這里百事不愁，可是沒有了自己的思想，還算是完整的人嗎？當然，這種想法也只有身為異類的自己才有……對了！雷特突然靈光一閃——伙伴！我需要的正是這個！如果大家都不受控制，那么我就不再是異類了！

第二天一大早，雷特沒等母親催促，就早早地往學校奔去。

教室里空無一人，這是自然的。按照慣例，大家都會準時八點出現在校園，現在七點半，還有半個小時。趁這點時間，雷特在鄰桌位置上搜尋著，一會兒拿起頭盔翻看，一會兒又蹲在桌子底下尋找什么。

“是這個嗎？”他看著桌子底下一根傳輸線自言自語，“我記得思維傳輸時，這根線是閃著紅光的……如果把它拔了……”他禁不住竊笑起來。

可是……如果拔了它，傳輸線不閃光了，很容易被老師發現。雷特抓了抓腦袋，苦思起來，該怎么辦呢？

正焦急著，他的眼睛不經意地瞥到頭盔的接線口。

哎呀，我真笨！只要把傳輸線與頭盔的連接口弄松，不就行了？

時間所剩不多，雷特立刻動起手操作起來。

就在他剛坐回自己的座位時，第一個同學走進了教室，看到早到的雷特，他不禁面露驚訝，雷特嘻笑著跟他打了聲招呼，以此掩飾自己的心虛。接著，其他人也都陸陸續續地走了進來。

思維傳輸是在早上最后一堂課進行，雖然對他不起作用，但是老師們還是讓他按照程序來，哪怕能接受那么一丁點兒的傳輸內容也好。

在傳輸中，雷特一直偷偷觀察鄰桌的情況。果然，那個名叫幽蘭的鄰桌同學在傳輸一開始，神色顯得有些慌亂，隨后很快恢復正常。

放學后，雷特有意無意地走在幽蘭旁邊，觀察著她。

“今天的思維傳輸好奇怪呢，什么也感覺不到……”幽蘭笑著和好友說。好友沒有多想，反而安慰道：“今天的內容比較復雜，難以理解也是正常的。”

幽蘭欲言又止，她感覺自己說的“奇怪”和好友說的“復雜”不是一回事。也許，大腦需要消化吧，她想。

聽完她們的對話，雷特滿意地走開了。

隨后第二天、第三天，幽蘭在思維傳輸課上，仍舊什么也感覺不到，她開始慌張起來，猶豫著要不要告訴老師。

正當她準備走向教師辦公室時，雷特一把拉住她，小聲地說：“你不能告訴他們，他們會把你當成異類的！”

“你怎么知道我要干什么？”幽蘭驚訝地問。

“我……我不是和你們不同嘛，我一看就知道你的自我意識已經蘇醒……”雷特心虛地胡亂搪塞著，“你也是與眾不同的人，所以才開始拒絕思想傳輸……”

“是嗎？”幽蘭半信半疑，“那就更要告訴老師了！”說完，她轉身要走。

“喂，別去！”雷特又拉住她，“難道你不想變成真正的自己嗎？我覺得真正的你一定比現在可愛！”雷特的眼神堅定而又誠懇，幽蘭不禁有些動搖。接著，雷特又講了自己被當作異類的感觸，嚇唬她還是不要說出去的好，否則會有不小的麻煩。

就這樣，幽蘭沒再接受思維傳輸。在雷特的鼓勵下，她漸漸有了自己的想法。慢慢的，她的行為舉止不再和大家一致，就連眼神和面容也稍稍發生了改變。

直到有一天，幽蘭把雷特拉到一邊，嚴肅地說：“我發現一個問題！”

“什么？”看著幽蘭不茍言笑的神情，雷特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發現……我沒有接收到思維傳輸不是因為自身覺醒，而是因為傳輸線松了！”

果然……雷特倒吸了一口氣，假笑了兩聲：“呵呵……傳輸線怎么松了呢？你也太不小心了。”

“不知道……不過這樣也好，我可不想像從前那樣，我已經習慣有自己的思維了……”幽蘭說。

沒發現是他搞的鬼，這讓雷特暗暗松了口氣。更值得慶幸的是，幽蘭已經自發地想要擁有自我意識，這無疑是他最大的收獲。

“我想到一個主意，”幽蘭接著說，嘴角浮現一絲微笑，她把頭湊近雷特的耳邊，壓低聲音，“我們可以用這種方式讓同學們都覺醒……”

“啊？！”雷特驚愕地看著她，都覺醒！這種大膽的想法他想都不敢想，即使想也不敢實施。

“對呀！”幽蘭興奮地說，眼神中帶著一絲瘋狂，“讓大家都擁有自己的思想不好嗎？大人們已經沒救了，我們不能也像他們一樣任人操控。”

“可是……”雷特有些猶豫。

“別猶豫了，就這么決定了，明天早上早點來！”幽蘭拍了拍他的肩膀，“啊，對了，你要裝得乖一點哦，別引起別人的懷疑。”

居然比我還上道，望著幽蘭離去的背影，雷特咂了咂舌。

第二天一早，幽蘭早早來到教室，她騙爸媽說昨天的信息輸入不清晰，今天想早點來重新輸入一遍，單純的爸媽絲毫沒有懷疑。

雷特來時，就看見幽蘭蹲在后排桌子下面忙活著。他有些猶豫，幽蘭卻一把將他拉過去：“快來幫忙，我已經搞定前面幾排了，今天把本班的解決了，明天開始解救其他班上的同學。”

就這樣，在同學們到教室之前，他們已經完工，兩人抑制著激動的心情等待著。

放學回家的路上，同學們都若有所思地低著頭，臉上滿是疑惑的神情。

“果然大家的反應和我當時一樣，雖然有些疑惑，但也沒太在意，以為過兩天就好了。”幽蘭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擁有獨立思維的學生越來越多。起初大家都小心翼翼地掩飾，可隨著隊伍的不斷壯大，大家的膽子也越來越大，逐漸暴露出各自的想法。特別是生性頑皮的孩子，更是肆無忌憚地活躍起來，讓大人頭疼不已。

終于，政府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們把所有孩子都關起來，并召開緊急會議，商討對策，最終得出的結果是：能改造的孩子繼續留在菲爾，不能被改造的孩子將被趕出菲爾。

這項指令讓孩子們憤懣不已，他們在關押室里大喊大叫，強烈抗議著，他們的父母們紛紛祈禱自己的孩子不要被趕出去。

最后，通過儀器檢測，顯示將有三分之一的孩子要被遣送出去。這消息一出來，不僅孩子們，就連那三分之一的孩子父母也憤怒了。

“如果讓我們的孩子離開，也請把我們送走吧！”母親們齊聲說。

“憑什么讓我們走，這不公平，這樣的世界還不如毀了好！”一個高年級學生掙脫束縛，高聲嚷道。

“對，毀了它！”這個提議立即得到同伴的響應，大家都奮力抵抗起來。年齡大一點的孩子掙脫束縛后直奔控制室，要毀掉改寫基因的儀器，他們的父母對此舉動十分惶恐，試圖去阻止他們。

在震耳欲聾的喧鬧聲與破壞聲中，菲爾陷入前所未有的動亂危機中。

看著大家猙獰的面孔，雷特徹底傻了眼。他已經完全混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控制室里冒出白煙和火花，眼睜睜地看著父母與孩子對峙，老師與學生對峙。

他知道，菲爾將不復存在——

當初他的那個舉動，到底是對還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