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開始是接受

范澤木

那天，我還沒停穩車，就看到外婆在綜合樓廣場等待。她拄著拐杖，和幾個老太太聊著什么。她瞇著眼，認真聽著，不時咧嘴微笑，露出雪白的假牙。

見車停好，她忙拄著拐杖走來。我從車上拎下買來的雞肉、豬肉、鴨肉、新藕、火鍋底料等。外婆一邊看著，一邊喃喃：“人來就好了，還買這么多東西干嗎，多破費。”她伸手要幫我拎東西，我拒絕了。我走進門，她突然忙了起來，拄著拐杖，踩著吱咯作響的樓梯上樓。她費力地上樓，抱怨自己：“你看，外婆都忘了事先給你拿罐飲料，該渴了吧！”

我說不渴，但她把我的話踩在樓梯里，繼續往樓上走。

她拿著幾罐飲料下樓，遞給我說：“拿著，喝著解渴。”見我不喝，外婆拿起飲料往我懷里塞，“你喝呀。開了這么久的車，又拎著東西走了一程路。”

“放著吧，我不渴，也不喜歡喝這個，在家都喝膩了。”我有些不耐煩，揮手說，“你坐著休息吧，這些我都不喜歡喝。渴了我喝開水。我自己帶了開水。”

外婆一時手足無措，仿佛遇到了什么難題。過了一會兒，她眼前一亮，說：“那我給你煮兩個荷包蛋。”

“別忙了，我不餓。”我制止了她。“好吧，就依你。”外婆順從地在竹椅上坐下。她雖然坐著，但始終不甘心，隨時想準備起來給我燒點什么。

突然，我的手機鈴聲響起。同事催我了，我必須馬上趕回去。“我要走了，公司有事，得回去處理下。”我匆匆丟下一句話就走了。到公司不久，我的手機鈴聲響起來了。是舅舅打來的：“你去看外婆了，你什么也不喝什么也不吃，她可難過了，跟我打電話，一直在哭。她說她給你啥你都不吃，也不喝，是不是嫌棄她老人家呢……”我聽完舅舅的電話，心里如同堵了團棉絮。

冬天快到的時候，一個同事問我：“你要蘿卜嗎？我婆婆給我捎來一些新鮮的蘿卜。”

我突然想到外婆。我拿起手機給她打電話，問她家里有沒有種蘿卜。

“蘿卜有啊，你喜歡吃？”外婆在電話里欣喜道。我能想象她瞇著眼咧著嘴的開心模樣。我趕忙說：“嗯，我有點想吃，可以給我準備幾根嗎？”

周末，我開車行駛在去外婆家的路上。外婆打電話問我：“你到哪里了？”我說：“快到了，給我煮兩個糖水雞蛋吧。”說完，我還夸張地發出咽口水的聲音。

“好好好。你慢點開，我去煮了。”外婆的語氣歡快，字字句句都沾著一種叫幸福的東西。

外婆照例在村口的綜合樓廣場等我。她在和一個老太太聊天，神采飛揚。見我來了，她趕緊將我拉進門，笑瞇瞇地端上散發著甜蜜香味的糖水雞蛋。她坐在桌子旁看著我吃，嘴巴彎成好看的弧度，仿佛在吃的是她，不是我。

然后，外婆拿著蛇皮袋去裝蘿卜。她挑挑這個挑挑那個，想把所有鮮嫩的蘿卜都裝進袋子里。

我還撒著嬌說：“外婆，再給我拿點毛菜吧！”

“好好，那我給你裝毛菜。”外婆連忙放下蛇皮袋，去屋里拿來一個新的塑料袋，心情愉悅地邊擇菜邊自言自語：“這太老了，這被蟲咬得不好看了……”

“夠了，外婆，我想到會再來拿。”我連忙給外婆揉揉腰。

“好。”外婆拿起塑料袋，理了理，麻利地打了個結。

那天，外婆格外高興。她樂呵呵的，像得到糖果的孩子。

她依然送我上車。我拎著菜走在前面，她拎著暖手袋跟在后面，拐杖在路上敲出清脆的聲音。她說：“過幾天，家里的紅薯也可以吃了。”“那我過幾天來拿。”我笑著對她說。“好嘞，只要你喜歡。”外婆張大嘴巴回答我，假牙幾乎都露出來了。

我啟動車子后，她微笑著跟我招手。我開出去很遠，她依然站著，目光一直追著我。我想，過會兒，她肯定會跟旁邊的人聊起天來。雖然我看不真切她的表情，但可以想見她咧著嘴，露出一口假牙的可愛模樣。

編輯/洪方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