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的詩

蘇淺

夏日走過山間

1

一切生長在這兒，都是遼闊

一只蚱蜢，一叢灌木，一道流瀉的瀑布

一切生命在這兒，都不受約束

它的黑暗是風穿過的黑暗，它安靜

是一個椰子里面的夜晚

就是這樣我走向山谷

而它完全敞開了

2

我看見一群白鳥在山谷疾行

已是黃昏時候，天色愈發暗了，山谷

又大又空

我看不見白鳥飛去了哪兒

夜晚即將到來，群星璀璨

我不知道那些白鳥的名字

就算我有些心動

我也并不夢想僅憑一陣兒微風去追

那些我不了解的翅膀

3

去一個無人的地方

喜馬拉雅山麓，云中的雪峰

向著它們走過去

和它們一樣孤獨，不被打擾

在白云停下來的地方

我也停下來

彼此望一望，還是不說一句話

4

又一日從山腳到山頂

又一日記憶在天黑之后

此刻回頭，上山的路和下山的路

一樣長短

5

夏日山間，熟透了的綠

清新，單純，干凈——

真的，這綠是你穿過的一件衣裳

不介意日光中，光影變化

加深了黯淡的一面

6

我遇到它們，細小，清亮

在山間，樹叢中，有時也在雜草間

像水一樣行動

也像水一樣消失了

我跟著它們繼續往前走

天就要黑了，我感到黑暗像一種擁抱

讓我想躺下來

和這些小溪一樣

7

不必等天黑，如果累了，就躺下來

不必擔心蝴蝶誤會，錯把嘴唇當做花蕊

它總是比我們更天然

它的天然，令它更準確地認識美和真

8

今天陽光明媚，到處蝴蝶飛

蝴蝶飛得只剩下翅膀，滿樹繁花

紅簌簌地落

來不及細思量，夏天

已經從低谷，爬上了山崗

9

一天就這樣開始了

從一只鳥兒開始

它羽毛未豐，還有點小

但已懂得站在樹枝上，迎著早晨歌唱

它濕潤的

花瓣的眼睛和嘴唇

幾乎不用回應，幾乎

沒有欲求

一只鳥兒在枝頭歌唱

歡愉的心情就是這個早晨

是一只鳥兒

在枝頭歌唱

10

八月的果實剛剛攀上枝頭

那將被摘取的果實

若漿果般的白日隨著太陽消失

卻有誰知道

夜晚有一座花園秘不示人？

11

一陣雨之后，又一陣雨

夏天的風景更像是雨的風景

雨不停地下

就像人正走在路上

走在路上的人

道路有時往西，有時往東

而雨淋在頭頂

雨只從高的地方往低處下

12

如同群星在夜晚遠離人們的手指

一個深不可測的夢

不是躺在床上就可擁有。但有時換一種方式

我就能得到它——

我安睡，身心踏實，不再做夢

一覺醒來，黎明已來臨

我看見山巔之上，熾紅的太陽照徹一切

這時我就知道，沒有哪一個夢比得上

這樣一個早晨

比得上清醒地活著并感到喜悅

13

該怎樣描述這個早晨？

我看見朝霞，洶涌，絢麗，熱烈

鋪展在連綿云海中，無遮無攔

我看見，天地間最恣意的一朵花開了——

無邊的莎麗

裹住萬物的身體

在一團嫣紅中

慢慢抹去事物間的最后一種局限

我看見

光明即自由

路過連綿雪山

六月無雪。雪山的峰頂

依然一片潔白。正午的陽光猛烈，但已照不進

寒冷深處。數萬年的時光呼號

終究要從呼嘯歸于平靜

使死亡，像一只在荒野中摸索的手掌，慢慢地

攥緊了拳頭。再也不松開

你只有無言

才能免于沉溺

斜坡上

從斜坡上往上爬，不需要源頭

暮光里，風一吹就是點撥

前有古人，后有來者

落日天天發生

站在黃昏上，落日使人間黯淡

從模糊的天邊，它送來一只飛鳥

你看見一只鳥，天生就飛

天生地都懷著勤奮

不到天色盡頭，不回到夢里

爬上一個斜坡，就有一個下午

從上到下，只需順風順水，順勢

跌倒，不再對生活躬身和逢迎

坐在一個柔軟里，動一點情

為這樣一個世界

一個向上的主義

你已給過它攀爬，你已懸崖勒馬

如果蒲公英飛起來了

看到蒲公英，就忍不住想要有一陣風

想要，它飛起來的樣子

飛著，飛著，就消散了——

有人快樂地說它去了春天，有人悄悄嘆息

說又一次死亡

而我只是看到蒲公英飛起來了

表明一些快樂可以放在嘴唇上，一些孤獨

可以被風吹一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