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敏小姐拼車

二公子

敏小姐拼我車上班的日子，她當仁不讓地坐在副駕駛上。我在擁堵的環路上一邊轉動著奔了5萬公里的老福特方向盤閃轉騰挪，一邊嘴里哼哼哈哈做她忠實的聽眾。

上班的路雖然不遠，但是很堵。趕上下雨，車子在濕滑的路上艱難地走走停停。在將近一個小時的路上，敏小姐經常埋怨套著錢的股市，感嘆錯過了春節后價格突然走高的樓盤，又擔心著明年可能變動的學區。她的愿望往遠了說是女兒秋天能去個心儀的幼兒園，眼前則是第一季度日子省著點過，春天可以一家三口去澳大利亞旅行。

聽著三十剛出頭的她每天細碎地掰扯柴米油鹽，我總覺得我身邊坐著的不像是本市名校本科畢業又在本市另一所名校讀研的理科女，倒像是交通臺里撥進情感熱線等著被主持人數落的那些人，他們的共同點是——不知疲倦，不想用勾三股四弦五解決問題，而是要述說。

在敏小姐如愿遠赴澳大利亞度假的日子里，沒人拼我的車，我索性給自己每天踩剎車緊繃的腳踝也放個假。早上把自己塞進乘客怒容滿面的地鐵后，我會想象一下她在南半球陽光海岸的生活。

敏小姐旅行歸來后，仍然拼我的車。她的皮膚成了她渴望的健康小麥膚色，卻總是閉口不言，讓我不得不打開音樂電臺打破車內沒有天窗的沉默。

終于，一周后的一個早上，在絕望的堵塞中，我看她主動開口無望，就弱弱地問起她在澳大利亞度假有沒有去大堡礁潛水，有沒有去歌劇院看演出，或者去南部看企鵝？沒有，都沒有。她說，我見了我老公的前女友！她呼吸平靜，一字一字地吐出來，漠視著前方，目光仿佛正在被干涸的車河淹沒！

敏小姐相貌出眾，雖然嘮叨，但性格宜人。她曾說她年輕時對談戀愛、交朋友沒上心。當身邊的女友一個個成為人婦，自己感覺年紀也差不多了，就趕緊去相親，認識了現在的老公。

敏小姐說過老公比她大整整一輪，有著中年男人的肚子，發絲稀疏的頭頂，平時喜歡穿敏小姐嫌棄的那種寬松的夾克衫配運動褲、運動鞋。盡管他說話做事帶著多年來在鐵飯碗企業沾染的老派，但敏小姐覺得她老公好在為人敦厚老實。兩人結婚生女后，敏小姐越發覺得他成熟穩重，什么事都能拿出過來人的經驗，永遠處亂而不驚。

要不是這次旅行，敏小姐永遠不會知道，這個悶聲不響、憨厚的笑容里夾滿了魚尾紋的男人居然安排了這樣一次跟前度的會面。

敏小姐近乎結巴地說，度假的某天她吃好了酒店的早午餐，上午曬夠了太陽，老公主動提出自己帶女兒玩，讓她去市中心逛逛，晚上在餐廳再碰頭。對于這樣的安排，已經深陷家務很久沒有徹底放松的敏小姐感激不盡，她一邊打扮一邊換好衣裳，不久已經在下城區一邊喝咖啡一邊吃冰淇淋。她一手試衣服一腳試鞋子，一邊自拍一邊微信九連發。澳大利亞的陽光燦爛，她的心情也很絢爛，不知不覺到了晚飯的時間。這時老公電話打過來，說有個朋友來一起吃飯，催她趕緊過來。敏小姐本來想拖一會兒讓他們先吃，自己再逛逛，可是老公的電話一個接一個，她只好拎著大小購物袋，打車直奔餐廳。

到了餐廳，敏小姐發現老公的朋友也是位小姐，正在和他們的女兒玩，而老公異常地笑容可掬。晚飯從推薦當地的景色和購物點開始，在討論澳大利亞的工資、育兒、保姆和房價中繼續，吃到快尾聲時敏小姐漸漸感覺到不對頭，她覺得老公的笑容總是膽怯且尷尬，他和朋友的眼神交流似乎也不太尋常。等到這位來客搶著買單的時候，敏小姐已經接近忍無可忍，要不是女兒在，她幾乎奪門而出。

敏小姐說她余下的假期幾乎度日如年，那種如鯁在喉的感覺在我來看就猶如在我車前一動不動的2路公共汽車！

也許是覺得跟我這個拼車的不應該說這些，那天以后我們都沒再提過這個話題。等她恢復了說話的自然流暢，家長里短卻換成了波伏娃和《第二性》。她已經決定了下一個度假的地點，越南，而且準備一個人去，我猜說不定她正在讀杜拉斯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