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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鴿”之爭反思:中國需要什么樣的外交
“大國外交”不是海市蜃樓,它需要一大批走在時代前沿的外交官。這樣的外交官,不高高在上,不拿腔拿調,不空話連篇,不故作神秘,才能成為中國施展“大國外交”的正資產。
3月30日下午,吳建民以現任外交部外交政策咨詢委員會委員、外交學院原院長身份出席在外交學院沙河校區禮堂舉行的“名師學堂——我的團課我的團”活動,作了題為“準確認識今天的世界”的主題講座,讓人出乎意料的是,這次演講引起了一場不小的紛爭。
經常在國內大學、企業、機關單位演講的吳建民,難免會遇到一些激進的聽眾發表外交官太軟,要吃鈣片的嘲諷言論。針對嘲諷外交官太軟的人,吳建民曾發表意見:“第一,外交大權歸中央,外交部不擅權。我們所做的決定是在中央的領導之下,沒有一件是外交部自作主張。第二,中國想大發展必須有良好的外部環境。第三,外交硬很容易,軟很難,難在講的道理要能站住腳,能讓人信服。有時候需要一些妥協才能贏得人心。”
外交官所做的決策由中央統一決定,如果遇到分歧該怎么處理?吳建民強調,外交官要有講真話的勇氣,而原國家外經貿部副部長龍永圖是這方面的楷模。他談到龍永圖與美國代表就中美雙邊協議進行商談的一次經歷:1999年11月15日早上4時多,美方代表提出核對文本,這說明協議商談到了最后階段。龍永圖發覺美方的文本較之前有些差異,談判成功或有可能,于是在會議休息時馬上匯報,得到的回復是“對談判不抱希望,不必再談”,但龍永圖思考再三打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電話,他越級打給朱镕基報告了情況,朱镕基聽后認為這是一個好現象,興奮地告訴時任總書記的江澤民,江澤民當即決定授權朱镕基全權處理,最后達成了中美雙邊協議。吳建民分析,2001年,中國對外經貿50億,2014年上升到4.3萬億,這份協議造福了無數中國民眾。吳建民以龍永圖為例就是為了告訴我們,外交官要實事求是講真話、敢于擔當,敢于將自己的榮辱放在一邊。
西方持續盛傳的中國崩潰論,例如“中國經濟崩潰了”“內戰即將爆發”“改革完蛋了”等負面言論讓國外對中國誤解重重,怎樣說服別人消除誤解,吳建民在諸多場合反復提到交流的重要性。
他以一次在法國一個富麗堂皇還有樂隊伴奏歡迎的大廳演講的經歷為例加以說明,他這樣陳述——“如果有人說這座大廳即將坍塌,別人一定會認為他是瘋子。但如果有比這更嚴重的胡言亂語,說中國將要出大問題,這個人會被當成中國問題研究專家。而事實證明這些人都錯了,中國正在發生深刻變化,希望大家能客觀觀察。”用法語演講的吳建民深諳交流之道,言之鑿鑿,贏得了對方的尊重。

原駐法大使吳建民曾表示,外交硬很容易,軟很難。
3月31日,共識網在“戰略外交”版塊發布了吳建民題為“準確認識今天的世界”的演講的詳細內容。吳建民舉了《環球時報》作為“戰爭與革命的慣性思維”的典型案例。他稱,“《環球時報》經常發表一些文章很極端的,去年胡錫進(《環球時報》總編輯)請我參加環球時報論壇,有個開場白,他一上來把這個世界講得一塌糊涂。我說你們的眼睛里沒有全局啊,世界大勢你看不到,抓不住主流。他是報社主編,很有學問的,但是沒有把握大局。”
4月7日,胡錫進正式出面回應。胡錫進認為,吳建民代表了“中國舊外交官的思維方式”。他評價稱,吳建民是“外交圈子里典型的‘鴿派’,但他對國內媒體上的‘民族主義’很‘鷹’”。
他強調,“媒體永遠會比外交‘鷹’一些,全世界都這樣,西方善用這一點,而吳大使這樣的外交官不善于使用媒體的這種資源。”
有媒體認為,此次爭論背后實際上涉及一個大問題,就是中國外交到底怎么面對“社會性力量”,中國需要什么樣的外交官?
中國現在遇到的問題是“外交”的高度泛化,“外交”概念被濫用,好像任何粘上點外國人的事情都被叫做“外交”,體育外交、美食外交等等不一而足。很多人所說的“外交”,其實是“對外事務”。
平心而論,外交是一個專業工種,需要專業性的訓練和培養。中國的外交官被稱為“不裝軍裝的軍人”,要受到極為嚴格的紀律約束。仔細想想,用“軟”和“硬”、“鴿”和“鷹”來評價外交官不太合適,中國在21世紀的順利崛起,需要國民在觀察世界時擯棄那種“非黑即白”、“我善人惡”的思維模式。
外交的工作目標就是既維護國家利益,又不打仗。開啟一場戰爭容易,但結束一場戰爭很難,不妨看看美國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的例子。一旦打仗,老百姓永遠是最大的受害者,看看敘利亞在短短幾年中從“中東的樣板”淪為一片廢墟,數百萬難民流離失所、生離死別,誰能不嘆息戰爭的殘酷。
如果說做軍人就是要習武練兵、準備打仗。外交官就是要奔走勸和,甚而是“息事寧人”。何謂外交,就是要化解敵意,哪怕不能夠“化敵為友”。
外交是一種“小聲說重話”的藝術,是一種相互妥協的藝術,妥協不是投降,也不是無原則的退讓,它是要用和平的方式最大程度地維護國家利益。哪怕是美國這么不可一世的國家,在面對伊朗、古巴的時候,也還是要做出妥協和讓步。大國要懂得知進退的道理。想要處處贏、時時贏,根本做不到,因為一個國家的力量和資源是有限的。當然,中國要想搞真正的大國外交,不僅需要“重新睜眼看世界”,也的的確確需要一大批“21世紀的外交官”。這樣的外交官,不高高在上,不拿腔拿調,不空話連篇,不故作神秘。中國的新型外交官必須要有更大的思想力、親和力和行動力,少一點斗爭思維,多一些“魅力攻勢”,尤其是善于接觸和調動“社會性力量”,善于搭建由各行各業的專業人士構成的“政策網絡”,還要善于傾聽和表達,能寫出有思想厚度的文章,能發表有溫度、有干貨的演講,能“撥動人的心弦”。
客觀而言,中國青年外交官的任用和培養機制是存在問題的。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是從“校門”直接進“機關門”,成長環境相對封閉,工作性質要求他們謹小慎微,緊張有余而舒展不足。
“大國外交”不是海市蜃樓,它需要一大批跟得上時代,甚至是走在時代前沿的外交官。中國外交需要真正的“旋轉門”,廣納天下英才。這應當成為中國施展“大國外交”的正資產。
(澎湃新聞網2016.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