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第斯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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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第斯之痛

空難不常發(fā)生，但給人帶來的心理陰影巨大而長久。馬航MH370失聯(lián)整整兩年，遇難者親屬的心還在揪著。近日莫桑比克沙丘上一枚飛機碎片，又引起了種種猜測。幾百人飛在天上沒著沒落，這本身就不讓人踏實。史上最大的空難沒發(fā)生在天上，而是在機場。1977年3月27日，兩架波音機在西班牙洛司羅迪歐機場跑道撞了。濃霧中一架飛機停在了跑道邊，霧未散盡另一架匆匆起飛，沒看清前邊橫著個大機翅。583條命買了個教訓，太貴了。戰(zhàn)爭中戰(zhàn)機被擊落不能叫空難。但我們還是記住了，在地形、氣候之惡劣空前絕后的“駝峰航線”，運送抗戰(zhàn)物資的美機損失了468架，平均每月13架，都是撞了山。

1972年10月13日那起著名的空難也是撞山，安第斯山。45名乘客當場死了12個，幸存者在經(jīng)歷了嚴寒、斷糧、雪崩等近80天的痛苦掙扎后，僅有16名生還。這場空難之所以驚動天下，是因為幸存者食用死者肢體，才得以活命。這令很多人難以接受，爭論至今未絕。

那是烏拉圭一支業(yè)余橄欖球隊租用了空軍包機，前往智利首都圣地亞哥打一場球賽，沒料到出了事。2012年10月13日，16名幸存者在圣地亞哥重聚，與前橄欖球隊員們打了一場“遲到40年”的比賽。為死難者的照片揭幕時，幸存者們哭成一片。如何評價這有悖倫理的駭人之舉，許多人選擇了無語。作為一名旁觀者或曰“聽故事的人”，我想了許多，卻不是簡單的是非與對錯。

人的生命價值幾何？我們常用理想、觀念、道德等美麗的辭藻，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卻不知在赤裸裸的生命欲望面前，它們竟紛紛脫落。——俗世的價值觀煙消云散。他們點燃鈔票取暖，用口紅在艙頂書寫SOS的字樣，器物都呈現(xiàn)出它們原本的質(zhì)地與模樣：不過就是幾張紙，一點顏色！——信仰黯然卻步了。他們大多是天主教徒，但在生死的門檻上，還是選擇了對主的虧欠。唯一的女教徒Liliana在丈夫的勸說下艱難地開口食用，后來卻歿于一場雪崩，她的心徹底安了。——親人之間的倫理柵欄也開始傾倒。開始，他們只選擇了陌生而沒有關(guān)系的飛行員；但無止境的饑餓令他們不得不把目光轉(zhuǎn)向死去的朋友和親人。

看過一部制作精良的紀實片《花豹女王》。花豹瑪娜娜外出覓食，歸來后發(fā)現(xiàn)幼崽不見了。那小崽整天繞膝嬉戲，煞是可愛。巡視四周，發(fā)現(xiàn)一只巖蟒腹部隆起，她知幼兒已被吞食。母豹怒不可遏地吼了三個小時，逼那蟒吐了出來。她守護在幼豹尸體旁邊，輕輕地嗅著、舔著，呼喚著，那場面無比悲愴。四天后的深夜，她叼起幼崽潛入了密林深處。動物學家追蹤瑪娜娜多年，為這動人的親情故事道出了一個意外的尾聲：在一處隱秘之地，花豹女王把幼兒的尸體吃了。她已餓得沒有力氣再去狩獵。

安第斯山不是非洲叢林。橄欖球員們還是顯示了人的尊嚴與品質(zhì)。生命一條條死去，但沒有撕斗與背叛，團隊與合作精神讓他們抱成了一個團兒。危難時刻，幸存者雙手連成一個圓圈，立下協(xié)議：“如果我死了，你可以吃掉我。”簡單一句話，展現(xiàn)了人類獨有的現(xiàn)代文明：契約與承諾。他們也許對死者“不敬”了，但未嘗不是對生命的關(guān)懷與尊重。“活著”就是天理。

文明的尺度也在變。如今，人們逐步認同了靈魂與肉身的分離。至愛親朋生命終結(jié)后被火化燒成了灰；尚有余溫的器官被摘取，植入了另一個身體……

安第斯之難已過去44年。這個戳在我們內(nèi)心深處的傷痛，不知何時完全結(jié)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