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鳳蘭 邢冬梅
[摘 要]基于脫域機制,現代社會的信任關系體現為對抽象系統的信任,這一信任關系通過對缺場予以確信的行為不斷地將未來納入到當下的視域中,極具風險性。在現代性條件下,抽象系統因其反思性和專業性可以作為評估和應對風險的依據,同時,為了保障抽象系統的合法性和權威性,就要對抽象系統的運行和保障進行制度化規范。而現代社會出現的信任危機就源于抽象系統運行所需的制度性程序和制度性保障機制出現問題。
[關鍵詞]吉登斯;脫域;風險社會;信任危機
[中圖分類號]C9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3541(2016)05-0156-04
Abstract: Trust in modern society is the trust of the abstract system, building on disembeding, convincing absence, linking future with present, which is dangerous. The system is reflective and professional to be the condition of assessment and response risk. At the same time, we need to standardize its operation and safeguard, in order to keep it legitimate and authority. However, the trust crisis derives from the problems of its process and safeguard mechanisms.
Key words:Giddens;disembeding; risk society;trust crisis
吉登斯將脫域視為現代性的運行機制并對其進行界定:“所謂脫域,我指的是社會關系從彼此互動的地域性關聯中,從通過對不確定的時間的無限穿越而被重構的關聯中‘脫離出來。”[1](p18)人類的理性將地域性情境中的社會關系進行抽象化處理,再嵌入到新的社會情境中,周而復始,最終實現時—空的伸延和現代性的擴展。這個過程存在兩個問題:一是被抽象化處理的脫域內容是片面的,甚至是不真實的;二是脫域內容不一定具有普適性,再嵌入的實踐活動可能是不合理的。因此,因脫域機制的運行而擴展的現代性必然存在風險。脫域機制通過人的抽象能力,將社會關系從具體的時間和空間中脫離出來,使人喪失對事物發展的掌控,因脫域機制的不良運作而產生的風險也逐漸失控。可以說,現代性的特征即表現為風險社會的存在。
一、風險社會:現代性的特征
脫域機制的運行為現代性的發展提供相對可行的模式,為現代社會提供相對的安全性和可控性,同時,也給人們的生存帶來大量的新型風險。與前現代社會的風險主要來自自然界、具象化暴力和失去宗教庇護的威脅不同,現代社會的風險來源于現代性的反思性、工業化暴力和個人之無意義感的威脅。現代社會的風險無論是在強度上,還是在范圍方面,都是前所未有的。隨著脫域機制的運作,知識的不確定性、各種系統調控和監管的失效,以及現代性的全球化擴張,已經成為現代性風險結構中的主要內容,并因其后果的嚴重性而受到普遍關注。
首先,知識的不確定性是現代性風險的一部分,這也是現代社會與前現代社會的明顯差異。因脫域而得到的知識是要經過反思的,“社會實踐總是不斷地受到關于這些實踐本身的新認識的檢驗和改造,從而在結構上不斷改變著自己的特征”[1](p34)。這種反思性表現為對確定性知識的破壞,這種破壞性的根源在于,經脫域抽象出的理論,總要“再嵌入”到具體的情境中去,再從具體的情境中脫域出新的理論,從而修正和更新之前的理論,實現理論的演變。在現代性中,知識的更新和演變在推進人類改造自然和社會的同時,也造成很多嚴重的后果,而這些后果又常常是超出人類控制力的,例如,生態危機、工業化戰爭和全球金融危機等。知識的不確定性沖擊人們對連貫性和統一性的需求,挑戰人們對本體性安全的需求。因為知識的日益更新會令人們感覺給予預期和規劃未來是件十分危險的事情,現在所擁有的信息時刻處于變化中,無法根據它們判斷未來的走向。
其次,各種系統的調控和監管對于現代社會的正常運轉是至關重要的,其失效也是現代性風險的主要來源。在脫域機制的作用下,現代社會高度依賴于抽象體系,而抽象體系的合法性又依賴于各種系統的保障。若各種系統的調控和監管失效,例如,政府部門官員腐敗墮落、監督機構徇私舞弊、專業協會見利忘義和資格認證草率隨意,就會對抽象體系的權威性構成威脅。一旦抽象體系失去權威性,必然導致人情凌駕于程序和制度之上,社會系統的運轉就會隨之失調,最終帶來社會系統混亂甚至崩潰的后果。同時,抽象體系的權威性被破壞也會削弱公信力,專家、媒體和政府等都會被公眾質疑,人們生活在惶恐和不安中,這對現代社會的存在和發展都將構成極大的風險。
再次,全球化擴張也可能帶來現代性風險。吉登斯將全球化定義為:“世界范圍內的社會關系的強化,這種關系以這樣一種方式將彼此相距遙遠的地域連接起來,即此地所發生的事件可能是由許多英里以外的異地事件而引起,反之亦然。”[1](p57)通過脫域機制的展開而實現的全球化,將金融危機、生態危機和軍事博弈等很多社會問題擴大化,形成世界性的災難。此外,全球化既是時—空伸延的結果,也是特定地域社會關系發生變革的原因。全球化將強勢但不一定適合普適化的社會關系在全球范圍內普適化,形成世界范圍內的經濟、政治和軍事等的新布局,由于其中被嵌入很多脫域的但并不合適的內容,使得現代性的全球化從根本上就是存在問題的。
總之,脫域機制的運行從根源上就注定現代性風險的必然產生,風險社會也與現代性共生,是現代性的特征。現代性的風險集中表現為知識的不確定性、各種系統調控和監管的失效和現代性的全球化擴張。對于這些風險,人類并不是不可作為的,抽象系統就為人們提供評估和應對的依據。但是,在向抽象系統求助時,也要考慮因專家選擇和相應的約束所產生的新風險。
二、抽象系統:評估和應對風險的依據
人類正在遭受的全球性風險是現代性難以駕馭和日益失控的后果,而且沒有具體的個人或系統可以對其負責。那些類似于核武器、世界末日和人類滅絕等后果最嚴重的風險具有反事實性,人們在多數時,會忽略它們的存在,但卻不得不經常面對那些與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風險。這類風險在原則上是可以用有關風險的知識來評估和應對的,這些知識便構成抽象系統的內容。
與前現代社會的自給自足的農業小生產方式占主體地位的生產方式不同,現代社會的生產方式以社會化的商品經濟和大工業生產為主,充斥各種風險的城市生活取代昔日安穩的鄉村生活,市場經濟意識變革人們的生活和生產方式。本著利益最大化的預期,社會分工越來越精細化以滿足勞動生產率越來越高的需求。精細化的社會分工必然會使抽象系統的專業化程度日益加深,以至于成為外行人士根本無法涉足的領域,只能以尊重的態度對之加以利用。換言之,因抽象系統具有可信賴的專業性,現代社會的人們完全可以通過專業人士的幫助,利用抽象系統來評估和應對現代性風險的挑戰。
在現代性條件下,抽象系統又是不確定的,因為現代性具有反思性,抽象系統總是在脫域和再嵌入的過程中不斷地被修正和更新。“現代性的反思性指的是多數社會活動以及人與自然的現實關系依據新的知識信息而對之作出的階段性修正的那種敏感性”[2](p22)。基于這種反思的敏感性,在脫域和再嵌入的運行中,人的抽象能力總是根據具體的情境對抽象系統進行修正和更新,以使更加全面和具體,從而滿足人們實踐的需要。從這一點來看,抽象系統一直在具體的情境中被完善,也許永遠無法達到盡善盡美,但這并不會削弱其可依賴性。正是基于這種創新性和實踐性,抽象系統就可以被用來評估和應對現代性風險。
一般來說,專家是在特定領域中受過專業教育、從事專業性工作的人員,如工程師、律師、醫生和作家等。專家的權威性體現為其專業性和敬業性,專業性源于其背后的抽象體系,敬業性源于其責任心和對所從事工作的熱愛。在現代社會,抽象系統中各領域專家的相關工作,可以為風險的評估和應對提供依據,其解讀和建議可以幫助普通大眾更好地理解和應對各種現代性風險。此外,各種抽象系統的管理和監督工作,也可以為專家的權威性提供保障,使抽象體系的發展更專業化,成為值得信賴的評估和應對風險的依據。
三、信任:個體與抽象系統互動的媒介
在現代性條件下,面對各種風險,人們必須求助于抽象系統。抽象系統具有脫域性,它的構建和發展以脫離具體情境為前提,在此基礎上,跨越廣袤的時空再進行重組。現代性中的社會關系都是再嵌入抽象體系的,是民族化與全球化的復合體。這種復合性并不會影響抽象系統的權威性,因為具體情境中的各種系統保障以專業術語標注的專業知識的公正性,這就注定抽象系統只能在專業化的領域中發展而很難為外行人士所掌握。“專業化是一個具有高度自反性世界的本質特性,在高度自反性世界里,本地知識是來自某種抽象系統的再嵌入消息。通向專業化的運動不是單向的;各種各樣的普遍化依賴者專門知識的分工”[3](p112)。面對現代性種類繁多的專業性極強的抽象系統,某一領域中的專業人士又都會成為其他領域中的外行,這種情形就決定每一個體都有對專家及其背后的抽象系統產生信任的需要,即每個個體都要通過信任與抽象系統發生關系,進而與外在于自身的世界發生關系。
信任是特定文化系統中對缺場預期予以確信的行為,具體來說,信任的內涵應包括以下要素:文化系統、缺場、確信預期和行為。
首先,信任往往發生于特定的文化系統中。雖然人類在本性上總是表現為自私自利,但是,人性中的社會性也是不容忽視的。馬克思強調:“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4](p56)共生于特定的社會情境中的人們總是被相應的社會關系所制約,也被特定的文化特征所左右,其中就包括這個社會所給定的信任程度。
其次,信任與時間和空間的缺場密切相關。所有信任的基礎都是現在,只有現在才能保證信任的生成與持續。對于信任的生成而言,過去的經驗也是必不可少的背景和基礎,但是,信任絕不只是來自過去經驗的積累,而要超越積累的信息,冒險推斷未來。信任的生成和發展與時間的缺場有關,它與未來相伴,試圖控制未來,使一些未來的可能性成為現在并從而成為過去。信任的生成和發展也與空間的缺場有關,社會生活的空間維度從“在場”虛化為“缺場”,即對空間的確認不再需要參照系。空間的缺場使得所發生的事件超越“面對面的互動情勢”,包含更復雜的不可見的關系,而正是這些關系決定事態的發展。
再次,信任中包含對預期的確信。社會的運行是很多預期下的行為合力作用的結果,這些預期中,既有認知性的因素,又有道德性和情感性的因素。預期體現對連續性的追求,但并不是所有的預期都包含信任,只有那些對行動做出承諾,若承諾沒有實現便會令人懊悔的預期,才涉及信任。此外,在可依賴的信息不夠全面或不可靠時,對這些預期能夠成為現實持有信心,并為之付諸相應的行動,是件極具風險的事情。
最后,信任并不僅僅是個體的心理狀態,更重要的是,信任是一種交往行為。從馬克思主義實踐觀的視角看,實踐既是人本質的生成方式,也是人社會關系的形成源泉。作為個人與他人的一種關系的信任,也只能在社會實踐中生成,并體現在社會實踐活動中。個體內心的某種預期只是一種主觀的心理活動,并不能表明個人與他人之間存在現實的信任關系,只有將信任他人的心理納入到實踐中,信任才能成為一種現實的社會關系。
在現代性條件下,信任是特定文化系統中對缺場預期予以確信的行為,其形成和發展發生在脫域與再嵌入的過程中,脫域與再嵌入為其提供情境基礎,同時,脫域與再嵌入的運行又依賴于信任,信任是脫域與再嵌入運行的前提,沒有信任關系的建構,時—空伸延就無法實現。具體來說,現代性中的信任包括人際信任和抽象系統信任。不同于前現代社會的人格信任,現代性中的人際信任的發生,更多地涉及個體背后的抽象系統因素;對抽象系統的信任是現代性信任關系建構的主體,其中既有對象征符號和專家系統的信任,也涵蓋對保障抽象體系的可信性的各種系統的信任。
四、信任危機:抽象系統的制度性程序和保障機制缺失的后果
前現代社會以凝固的傳統來保障社會關系的一貫性,與之不同,在現代性條件下,社會關系的持續性和連貫性需要對抽象系統的信任來確保,而知識的反思性運用決定抽象系統所涉及的知識是可質疑、可矯正的,專家們的爭論和競爭使得抽象系統具有潛在的不穩定性,因此,個體與抽象系統之間的信任關系很容易被破壞。這是抽象系統自身的存在中所固有的問題,解決此危機的辦法是徹底離開抽象系統,但是,在現代性條件下,這是不可能的。更現實的問題是,抽象系統的運行程序及其保障機制的有效性從根本上影響個體與抽象系統之間的信任關系,如果缺失這些因素,最終就會導致對抽象系統的不信任,進而產生信任危機。
現代性社會關系的建構是以抽象系統為基礎的,社會交往也通過對抽象系統的信任而展開。抽象系統對于維護社會關系的持續性和一貫性起到根本性的作用,為了保證抽象系統運行程序的合法性,就要對抽象系統的運行和抽象系統的保障機制進行制度化規范。正是抽象系統的制度性為人們的社會生活提供可以依賴的客觀性依據,使個體的社會行為具有可預期性,從而獲得安全感。只有將抽象系統置于制度結構中,才能確保其權威性和嚴肅性,從而加強抽象系統的可信性。
在現代性條件下,對抽象系統的信任體現為對抽象系統的制度化運行中所提供的預期的信任,現代社會所出現的信任危機,不是對個人人格的質疑,而是由于各種抽象系統運行所需的制度性程序和制度性保障機制出現問題,所以,現代性中的信任危機實質上是一種制度性危機。首先,抽象系統要遵循制度性程序來運行。社會是極其復雜的,因此,必然存在社會分工。抽象系統的可信性就來自現代社會的精細分工,社會化分工使得抽象系統更加專業化,大多數人對分類精細的抽象系統都是知之甚少或幾乎無知的。那么,社會秩序的維護需要權威部門組織相關專業人士對抽象系統的運行制定制度性程序。其次,抽象系統的運行需要制度性保障機制的監管。在各種抽象體系面前,非專業人士的信任不必體現在參與抽象體系運轉的全過程,也不需要精通專業人士所掌握的專業知識,而是可以通過各種系統的制度性保障機制的監管獲得所需的可信性。各種系統可以確保抽象體系的正常運轉,這些系統包括專業協會、資格認證、監督機構和政府部門等,代表著公眾利益的權威機構。
綜上所述,脫域機制的運行在實現現代性擴展的同時,又為現代性帶來大量風險,面對這些風險,抽象系統可以用來作為評估和應對風險的依據,而信任又是個體與抽象系統互動的媒介,所以,對抽象系統的信任對于現代性存在的持續和現代性秩序的維護意義重大。正因為如此,抽象系統的合法性十分關鍵,若缺失抽象系統的制度性程序和保障機制的建構,就會發生信任危機,進而不利于現代性的擴展。
[參 考 文 獻]
[1][英]安東尼·吉登斯.現代性的后果[M].南京:譯林出版社,2011
[2][英]安東尼·吉登斯.現代性與自我認同[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9
[3][德]烏爾里希·貝克,[英]安東尼·吉登斯,斯科特·拉什.自發性現代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
[4]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孫鳳蘭:蘇州大學博士研究生;邢冬梅:蘇州大學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
[責任編輯 吳井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