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諾
戴密斯·哈薩比斯舉止謙遜、外表樸實,但是當他對我說他現在的使命是“破解智能的奧秘,再用它去解決其他一切問題”時,他是極為嚴肅的。這話若出自他人之口,聽起來恐怕會讓人覺得可笑,而由他說出來則未必如此。39歲的哈薩比斯曾是國際象棋大師,設計過電子游戲,他創辦的從事人工智能研究的初創公司DeepMind在2014年被谷歌收購,據報道收購價為6.25億美元。他是移民的兒子,曾就讀于芬奇利一所公立的綜合性中學,后來獲得劍橋大學的計算機科學學位和倫敦大學學院的認知神經科學學位。在那些與他共事的人眼里,哈薩比斯是個“富有遠見”的管理者,他也認為自己找到了一種“使科研更有效率”的方法,并說自己正在引領“21世紀的阿波羅計劃”。他相貌平平,走在街上你不會看他第二眼,但是蒂姆·伯納斯-李曾經對我形容過,他是這個星球上最聰明的人之一。
當然,我們每次向Siri發問或收到安卓系統給出的推薦時,都會感到人工智能已經無處不在。從短期來看,谷歌的產品無疑將受益于哈薩比斯的研究,盡管個性化、搜索、YouTube、語言及面部識別等方面的改進并沒有以這種“人工智能”來標榜。然而,從更長遠來看,哈薩比斯正在開發的技術所涉及的不只是具有情感的機器人和更加智能的手機。它所涉及的領域超出了谷歌,超出了臉書、微軟、蘋果以及其他眾多正將人工智能專業博士招至麾下,并在這場最新的科技軍備競賽中斥資數十億的企業巨頭。它關系到我們所能想到的一切,以及許多我們根本無從想象的事物。
如果這聽起來太雄心勃勃,事實也確實如此。大多數人工智能系統都“有局限性”,只是訓練預先設好的代理程序掌握某一特定任務,除此沒多少其他功能。而哈薩比斯則從人腦汲取靈感,嘗試建造首個“通用型學習機器”:單獨的一套靈活且具有變通能力的算法,能夠像生物系統那樣,僅通過原始數據就能從零開始學習如何掌握任意一項任務。
這就是通用人工智能(AGI),重點在“通用”二字。在哈薩比斯對未來的展望中,超級聰明的機器將和人類專家協同工作,有望解決所有問題。“癌癥、氣候變化、能源、基因組學、宏觀經濟、金融系統、物理學——我們想要掌握的許多知識體系都變得非常復雜,”他說,“信息量如此巨大,即便是最聰明的人也難以在其有生之年掌握全部信息。我們如何對如此泛濫的數據進行篩選,發現蘊藏其中的真知灼見呢?你可以把通用人工智能看作一個將缺乏條理的信息自動轉化為可資利用的知識的過程。我們現在所研究的很可能是解決一切問題的超級方法。”
我和哈薩比斯初次見面是在2014年的夏天,在DeepMind公司被收購幾個月后。自那以后,我在不同的環境下觀察過工作中的他,而且為了這篇報道,在過去的八個月里,我在三個不同的場合對他進行了正式采訪。在此期間,我看著他從一名谷歌的人工智能天才逐漸成為一個令人信服、善于交流的人,摸索出了一套有效的方法來向我這種非科學工作者講述他那極為復雜的工作及其重要性。他為人謙虛、風度翩翩,非常擅長深入淺出地講解DeepMind的研究方法,也就是把人工智能的新老技術相結合(例如在圍棋中結合傳統的“樹狀搜索”技術和“深度神經網絡”這一新技術來分析棋的走法),同時把人工智能研究的不同領域有條不紊地結合起來
在DeepMind公司較早前開發的一款新型人工智能算法Deep Q-Network中,研發人員將深度神經網絡與“強化學習”結合起來——所有動物的學習都是通過大腦中由多巴胺驅動的獎勵機制進行的強化學習。DeepMind公司研發的新的人工智能算法AlphaGo則更進一步,增加了能夠進行長期規劃的更深層次的強化學習功能。下一步,他們將會在產品中融入諸如記憶等新功能——直到智能研究的每一個里程碑在理論上各就其位。“在我們的藍圖上,我們對于有多少這樣的功能有一個概念,”哈薩比斯說,“關鍵在于將所有這些不同的領域結合起來,因為我們感興趣的算法要能夠將從一個領域中學到的知識應用到新的領域中。”
這話聽起來有點像在說哈薩比斯本人。乍看之下,他的履歷讓人覺得他是個興趣廣泛、博而不精的人。他感興趣的領域包括棋類游戲、電子游戲、計算機編程以及認知神經科學,當然還有人工智能。實際上,他今天的地位源于他絕對的專注:有意識地將他那令人驚嘆的不世之才與他一生精通的各種學問結合起來。
“我很容易就會感到厭倦,而世界是如此精彩,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事可做,”他承認道,“如果我是個運動員的話,我肯定想做個十項全能選手。”雖然哈薩比斯是利物浦足球俱樂部的熱心球迷,喜歡觀看各類體育比賽,但體育的榮光從未召喚過他。四歲時,他已開始下國際象棋,不到一年就參加了全國比賽,很快又開始參加國際比賽。他這輩子注定要靠腦子吃飯——想必這一點很快就顯而易見了。
哈薩比斯1976年出生于倫敦北部,父親有希臘和塞浦路斯血統,母親有新加坡和中國血統,兄妹三人中他排行最長。他的父母都是教師,妹妹是作曲家兼鋼琴家,弟弟學習創意寫作。在他們家里,技術并不占據突出位置。“我絕對是家中的異類。”他打趣說。他回憶起小時候曾經用下象棋贏得的獎金買了一臺ZX Spectrum 48K型計算機,后來又買了一臺Commodore Amiga計算機。他很快把它拆開,弄明白了怎么編程。“我的父母排斥技術,他們不怎么喜歡計算機。他們帶些不羈的文化人氣息。我的弟弟妹妹也都走的是藝術道路。他們都不太喜歡數學和科學。”他幾乎略帶歉意地聳了聳肩,“所以確實很奇怪,我也不太明白自己對科學的興趣是從哪兒來的。”
他的公司在被谷歌收購時只有50個人,現在已經有來自超過45個國家的近200名員工,占據了國王十字街一處重建地塊上的一整棟六層建筑。盡管面臨公司遷往別處的壓力(備選地點想必包括硅谷的山景城),但哈薩比斯決意將公司留在故鄉。
“我在倫敦北部出生長大,”他提醒我說,“我非常愛這座城市。這就是我堅持留在這里的原因。我覺得倫敦沒有理由不擁有一所世界級的人工智能研究機構。我為我們所在的城市驕傲。”
每天晚上,哈薩比斯乘地鐵北線列車趕回家和家人共進晚餐。他們住在海格特,離他兒時的家不遠。他的妻子是位研究阿爾茲海默癥的意大利分子生物學家。他們有兩個兒子,一個七歲,一個九歲。哈薩比斯會跟他們一起做游戲、讀書,還會輔導他們寫作業。
他會像每個普通的父親那樣哄他們上床睡覺。然后,晚上11點左右,當大多數人理所當然地覺得該睡覺時,他開始了被他稱作“第二個白天”的工作。每天都要雷打不動地與美國同事在Skype上通話到夜里1點。接下來是“思考時間。此后到凌晨三四點,那是我的思考時間:思考相關研究,思考下一個挑戰,有時我也會寫一份算法設計文檔”。
那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人工智能編碼,他解釋道:“因為現在我的數學已經荒廢了。那更接近于一種直覺的想法。或者,我可能會思考公司的發展戰略:如何擴大規模,如何進行管理。或者,我會想到當天讀過的某篇文章或看到的某則新聞,然后想著如何把它和我們的研究聯系起來。”
“他絕對是超人。”他的一個同事不經意地告訴我。他有沒有——能不能——稍作停歇?“很難,”哈薩比斯承認道,“實際上,工作與生活對立的情形在我這里從來不存在,它們都是一回事。我的確喜歡讀書、看電影、聽音樂,但我的想法最后總是會回到工作上。我的頭腦已經完全被它占據了。”
那么,他的孩子、朋友和正常生活又如何呢?“我當然試圖維持正常的生活,否則我可能會變得有些瘋狂。關于孩子們的有趣之處是,他們恐怕是唯一能夠同樣占據我心思的。”他跟朋友們的關系當然很緊密:他和DeepMind的創始人之一沙恩·萊格是在倫敦大學學院認識的,當時兩人都在讀博士,而公司的另一個創始人穆斯塔法·蘇萊曼和他從小就認識。

穆斯塔法·蘇萊曼 ?; ?;莎恩·萊格
他思索著補充道:“確實,我的生活的確不太正常。每一個清醒的時刻我都在想工作,大概在夢里也想著它。因為它太令人興奮、太重要了,是我最熱愛的一件事。”
他的眼睛里有一種我只能稱之為熱望的神情,透出近乎孩子般的天真。“我覺得自己很幸運。我想不出還有什么比我現在正研究的問題更有趣了,而我能每天都想著它們,每時每刻我在做的都是自己真正相信的事。否則,生命如此短暫,如果你做的不是這樣的事,那還做它干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