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慕竹
東晉時,南陽人劉柳好《老子》,喜歡清談,這倒也沒什么,在那個時代,“人士競談玄理”,清談是一種時尚。令人意外的是,他剛剛就任會稽太守,就要找人清談,而對象竟然是一個寡居的女子。
這名女子名叫謝道韞,是宰相謝安的侄女,“書圣”王羲之的二兒媳。謝道韞是個才女,在她小的時候,有一天下起大雪,叔父謝安問:“白雪紛紛何所似?”堂兄弟謝朗搶先說:“撒鹽空中差可擬!”她搖頭,回答說:“未若柳絮因風起。”從此,“詠絮才”就成為女子才情的代名詞。謝道韞清談的造詣很深,嫁到王家后,有一次小叔子王獻之與客人談玄辯論,結果弄得理屈詞窮,漸漸不支,謝道韞聽到后,派一個婢女悄悄給王獻之遞了個紙條,上面寫著:“欲為小郎解圍。”王獻之喜出望外,對客人說了此事,這些人久聞謝道韞的“詠絮才”,當然求之不得。于是,婢女掛上青布幔,謝道韞置身帷幛之中,“申獻之前議”,接著王獻之的論點往下說,她引經據典,旁征博引,侃侃而談,“客不能屈”,只好甘拜下風。彈指之間,她就幫小叔子打贏了這場辯論戰。
劉柳早就聽說了謝道韞的這些軼事,內心多少有些不服,所以才想一證真偽。然而手下人提醒他說,謝道韞有才不假,不過她剛剛經歷了重大的人生變故,哪里還會有清談的閑心呢?
原來在隆安三年(399年),瑯琊(今山東臨沂)人孫恩發動叛亂,進攻會稽郡,謝道韞的丈夫王凝之時任會稽太守,他是個虔誠的五斗米教信徒,大兵壓境,他不加緊調兵防衛,竟然只是在衙署大廳中添了一個天師神位,每天在神位前焚香誦經,殷勤禮拜,祈求祖師爺派天兵相助,結果孫恩長驅直入,王凝之和四個兒子、一個女兒全部死于這場戰亂。謝道韞幸免于難,但她內心的那份傷痛可想而知。
劉柳心里沒了底,于是托人婉轉表達了清談的想法,沒想到謝道韞欣然接受了挑戰。
這一天,劉柳“束修整帶造于別榻”,備好了禮物,穿上整齊的禮服,端坐在特為他設置的榻床上。謝道韞則粉黛不施,素衣素袍,坐在帷帳之內。兩個人交起鋒來,謝道韞“敘致清雅,先及家事,慷慨流漣,徐酬問旨,詞理無滯”,談起了自己的身世,哀而不傷,回答劉柳的提問,義理通達。劉柳見她如此年紀,又遭遇這樣大的不幸,卻風韻高邁,絲毫不失內心的高貴,不由得十分敬佩。
告辭出門后,他對身邊的人感慨地說:“實頃所未見,瞻察言氣,使人心形俱服。”意思是,他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出色的人物,光是看她的語言氣度,就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劉柳服了,原來一個人可以以如此優雅的姿態活著。她曾富貴無比,出身豪門,生活優裕,舉手投足,都讓人羨慕不已;她曾狼狽不堪,家人都慘死戰火,這世間只剩下她孤獨一人。但不論身處什么樣的境遇,都不能讓她失去高貴的優雅。
有人說謝道韞是魏晉風度中女性最杰出的代表,為“女中名士”,這話很有道理。她最令人欽佩的,不僅僅有美貌和文才,更有那種“一任波瀾既倒而寵辱不驚”的淡定,那種“穆如清風”的人生境界,那種“雅人深致”的優美姿態。
優雅無關貧富,物質的匱乏可以讓生活清貧,但卻不能增加她臉上的愁苦;優雅無關容貌,歲月可以讓青春、美麗如風逝去,但卻無法讓她失去快樂的心境。優雅是一種選擇,一個人也許無法改變命定的苦難,卻可以決定面對的方式;優雅是一種修為,只要你把苦難看作一種磨礪,所有的經歷都是你最為寶貴的財富。
(編輯 花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