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有營養的日子

葉春雷

每個人都在過日子，每天也都在過日子。有的人，日子過得清湯寡水；有的人，日子過得劍拔弩張；有的人，日子則過得云淡風輕，有滋有味。同樣是過日子，為什么有這樣大的差別，這里面的問題值得深思。

在這里，我想提個概念，過有營養的日子。其實，日子也像食物一樣，有有營養的，有沒有營養的；有健康的，也有有毒的。過有營養的日子，就像吃有營養的綠色食物，人生自然滋潤；過沒有營養甚至有毒的日子，就像吃垃圾食品甚至有毒食物，人生自然枯槁。你的人生是豐腴滋潤還是枯槁乏味，就看你過的日子是有營養的還是沒有營養的。

怎樣讓自己的日子有營養呢？這問題不解決，一切都無從談起。我的人生閱歷有限，只能談點兒粗淺的看法。有營養，我覺得首先意味著，你的人生不盲目。這一點很重要。佛教里有一個詞，叫“覺解”。所謂“覺解”，我的理解，是你要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自己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或者隨大溜，別人追求什么我也追求什么，那你的人生就是盲目的。譬如今天大家都爭著追求功名利祿，你也去追求功名利祿。結果你追求到了，寶馬香車，美女如云，繁花似錦。你自然覺得自己的日子很滋潤，很有營養，但我不這樣看。過日子如果只想到自己升官發財，這日子即使如《紅樓夢》里所形容的“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我覺得這日子依然是枯槁的、乏味的、盲目的、沒有營養的。所謂“覺解”，我覺得你必須意識到，人在世界中，也在宇宙中。人是世界的一分子，更是宇宙的一分子。覺解到人應該在世界中，乃至宇宙中盡自己的一份責任，這樣的人生才不是盲目的，這樣的人生才是有營養的。所以莊子說：“至大無外，謂之大一。”“至大無外”就是認識到宇宙中不光有自己，還有他人，還有社會，還有大自然的一草一木。這樣的一份覺解，才能讓我們從“小我”的圈子里跳出來，才能使我們有涵養、有包容、有慈悲，才能讓我們的人生有寬度，更有厚度，這樣的人生，才是豐腴的、有營養的。

說到了“覺解”，還要說說“體貼”。因為有“覺解”，我們知道了這個世界中不光有自己，還有別的一切生命，包括大自然的生命；因為有“體貼”，我們懂得了，別的一切生命，包括大自然的生命，和我們自己的生命一樣重要，甚至可能更重要。冬夜擁衾，重讀《紅樓夢》。第一回中寫到一個癩頭和尚看到甄士隱抱著英蓮，“那僧便哭起來”，脂硯齋在這句話旁批注：“奇怪，所謂情僧也。”癩頭和尚有情，可見佛教并不是無情，而恰恰相反，他們是有大情。這大情，是對宇宙蒼生的情懷，是大慈悲，不局限在小家庭的兒女情長。“情僧”二字，很好地詮釋了什么叫“體貼”。《紅樓夢》中，英蓮的命運特別悲慘，先被拐子拐賣，接著被薛蟠蹂躪，最后死在夏金桂的手中。癩頭和尚看見兒時的英蓮，不覺痛哭失聲，這和尚的心靈是多么柔軟美麗。《紅樓夢》是“千紅一窟（哭），萬艷同杯（悲）”，這癩頭和尚是悲哭第一聲。人生如何才叫有營養？我覺得就要像這癩頭和尚一樣，對他人的悲苦感同身受。人有這一種慈悲，有這一種體貼，那人生就柔軟如初春之草，絢爛如靜秋之華，必然醇厚而優美，豐富而滋味綿長。

過有營養的日子，說的是這日子不必錦衣玉食，笙歌鼎沸。靠物質刺激而讓日子顯得有營養，就像烹調中靠厚味刺激人的味蕾一樣，是居于下乘的。老子說“五味令人口爽”，說的就是這個道理。過有營養的日子，應該像孔子所言：“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布衣蔬食，而能有一顆包容天地宇宙的寬廣的心靈，像莊子所言“與天地精神往來”，那樣的人生，一定是有覺解有體貼的人生。覺解讓人通透，體貼讓人慈藹，既通透又慈藹的人生，一定是有營養的人生啊！

千萬不要誤解了人生的營養，以為名利勢位就是營養，就能讓人生風光無限，從而拼命去爭奪。其實，從某種意義上，名利勢位，正是吮吸人生營養的吸血鬼，讓你的人生骨瘦如柴，支離破碎，所以千萬要小心才對啊！

（編輯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