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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軍工”的全稱是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工程學院,因校址在哈爾濱,故簡稱“哈軍工”。幾十年相沿成俗,“哈軍工”逐漸成為各種文獻中普遍使用的稱謂。2013年11月5日,習近平在視察國防科技大學時指出,作為新中國第一所高等軍事工程學院,“哈軍工”承載著老一輩革命家的殷切期望,“哈軍工”是我國國防科技和高等教育史上的一座豐碑,“哈軍工”傳統值得發揚光大。*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編:《習近平關于國防和軍隊建設重要論述選編》,182頁,北京,解放軍出版社,2014。
考察“哈軍工”13年的辦學歷程,蘇聯專家*哈軍工蘇聯專家1958年以前稱顧問,1958年以后改稱專家。本文為行文方便,統稱為蘇聯專家。發揮的作用功不可沒。1953—1960年,先后有陸、海、空、炮、裝、工、化等各軍兵種技術專家應中國政府請求與蘇聯政府派遣對“哈軍工”進行援建。他們不僅帶來了先進的軍事教育思想、先進的院校管理經驗,而且帶來了先進的軍事技術知識,率先把“哈軍工”領向了世界高技術的前沿。但長期以來,受聘“哈軍工”的蘇聯專家到底有多少?他們的專業分布與工作狀況如何?眾說紛紜。
本文充分利用中國人民解放軍檔案館、國防科技大學檔案館和哈爾濱工程學院檔案館的檔案,對涉及“哈軍工”蘇聯專家的近百份資料進行了考證,梳理出每位專家的學科專業、來院離院時間以及受聘單位等信息,整理出一份專家名單,就教于學界同仁,同時表達對那段歷史和援建“哈軍工”的蘇聯專家的敬意!
關于“哈軍工”時期蘇聯專家的人數問題,至少有6種不同說法:
1.“164人說”。羅來勇在《中國國防科技人才培養紀實》一書中,明確列出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工程學院蘇聯顧問、專家名單,人數為164人*羅來勇:《中國國防科技人才培養紀實》,309頁,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2005。。
2.“161人說”?!肮姽ぁ苯逃L徐立行在《前事不忘后事之師》一文中提出:“從1953年5月起,蘇聯顧問及各軍兵種專業教授會(教研室)的顧問陸續來到我院,前后共161名?!?紀念軍事工程學院創建五十周年叢書編寫組編:《難忘的哈軍工——紀念軍事工程學院創建五十周年》,129頁,哈爾濱,哈爾濱工程大學出版社,2003。
3.“158人說”。任學文在他的《永遠的“哈軍工”》一書中提出:“從1953年4月至1960年8月,應聘來軍事工程學院的顧問、專家累計158名,其中1953年來的8名,1954年來的54名,1955年來的20名,1956年來的7名,1957年來的30名,1958年和1959年來的39名?!?任學文:《永遠的“哈軍工”》,36頁,長沙,國防科技大學出版社,2003。
4.“154人說”。趙陽輝、朱亞宗在《蘇聯專家與中國軍校的創辦——對軍事工程學院檔案的考析》一文中提出:“在學院的蘇聯顧問4人、蘇聯專家137人、其他工作人員13人,共計154人。”*華東師范大學國際冷戰史研究中心編:《冷戰國際史研究(10)》,28頁,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10。
5.“84人說”。國防科技大學校史編撰委員會編寫的《國防科技大學校史(1953~1993)》中提出:“1952年10月4日,陳賡向中央軍委呈送《關于聘請蘇聯顧問問題的報告》,根據學院任務及當時條件,請求向蘇聯政府延聘50位顧問。以后,根據專業建設的需要,申請增加顧問名額,總人數為84名,每人工作期限兩年,到期輪換。”*國防科學技術大學校史編審委員會編:《國防科技大學校史(1953-1993)》,7~8頁,長沙,國防科技大學出版社,1993。
6.“141人說”。王春暉在《走進哈軍工紀念館·走進哈軍工》一書中,直接列出了蘇聯顧問、專家的人數,共141人*王春暉主編:《走進哈軍工紀念館·走進哈軍工》,345~346頁,哈爾濱,哈爾濱工程大學出版社,2013。。
針對上述不同說法,筆者通過對涉及援建哈軍工蘇聯專家內容的外交部、國防部、總參謀部、軍事工程學院等部門7年間的往來公文,以及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彭德懷、粟裕、陳賡和布爾加寧、朱可夫、馬利諾夫斯基等中蘇領導人7年間的往來信函,諸如1953年《聘請專家籌辦軍事工程學院的報告》、1953年《聘請專家計劃表》、1955年《增聘專家及延長聘請專家名單的報告》、1957年《對1957年蘇聯顧問編制變更意見及1958年蘇聯顧問編制方案的報告》、1958年《關于新建專業增聘蘇顧問和專家問題的報告》、1959年《關于新聘和更聘蘇專家問題的報告》、1960年《關于送別蘇聯專家回國工作的綜合報告》等,進行考證分析后認為:前五種說法,都有令人質疑與值得商榷的地方。
“164人說”的錯誤至少有兩個:一是把一些翻譯、醫生、保密員、打字員等納入了專家名單。如,名單中爾·阿·沃羅彼約娃就是一名打字員兼保密員,拉·依·伊萬諾維奇則是一名翻譯。檔案資料顯示,當年隨同大批受聘專家來到“哈軍工”的還有15名工作人員,在正式文件中他們并不列入“專家”編制,稱“專家的工作人員”或“專家的隨員”*《聘請專家夫人四名為??漆t生及翻譯兩名請外編人員工薪另報銷》,解放軍檔案館,JW1-Y-WS.W-1955-395-044;《關于送別蘇聯專家回國工作的綜合報告》,解放軍檔案館,JW211-Y-WS.W-1960-022-005。。二是同一專家出現了重復統計的現象。由于翻譯原因,有時同一專家在不同地方出現了不同的名字,考證后發現其實他們是同一人。如,海軍工程系專家尼·阿·季米道夫,有的地方出現的名字是尼·阿·杰米多夫;約·阿·柯羅連科,有的地方又譯為依·阿·柯羅連科。
“161人說”的數據是當年“哈軍工”教育長徐立行將軍回憶史料中出現的,沒有講清數據來源及具體名單,推斷錯誤原因應該與年代久遠、記憶模糊相關。
“158人說”中,雖然來源于統計計算,但其最明顯的漏洞是沒有提及1960年來院的4名專家。1955年、1957年、1958年和1959年幾個年份的數據與筆者的統計也有所出入。
“154人說”中值得商榷的是關于“在學院的蘇聯顧問4人”的數據。根據檔案記錄,蘇聯專家在“1958年以前稱顧問,1958年以后改稱專家”*《軍事工程學院七年來專家工作總結》,國防科技大學檔案館,KW37-Y-WS.W-1960-026-014。。但直到1957年底,學院還保留有顧問編制8人,他們是:學院首席顧問、副首席兼科學教育部顧問、副首席兼政治教授會顧問、空軍工程系主任顧問、炮兵工程系主任顧問、海軍工程系主任顧問、裝甲兵工程系主任顧問以及工兵工程系主任顧問。據筆者統計,“哈軍工”顧問前后應該是14人。
“84人說”的錯誤主要在于把1958年軍委批準的聘請蘇聯顧問的編制數,等同于實際來院總數。事實上,擬定編制與實際到位,每年都有出入。
筆者持“141人說”,主要依據為:一、新史料的發現。筆者在中國人民解放軍檔案館發現了一份1960年《軍事工程學院蘇聯顧問及專家名單》*《軍事工程學院蘇聯顧問及專家名單》,解放軍檔案館,JW211-Y-WS.W-1960-011-020。。該名單按照聘用單位*由于保密原因,稱“原子化學防護系”為“化學兵工程系”、“導彈工程系”為“電機系”。,詳細列出了各系蘇聯專家的姓名、職務、專業等信息,總人數為“141人”。二、年度數據統計。筆者一一考證每位專家的來院、離院時間,然后按照年份進行整理歸類,統計結果也有力支持“141人說”。
“迅速建設一所高等軍事工程技術大學,專門培養高級軍事技術人才,以適應現代化戰爭的需要”,是抗美援朝戰爭中中國人民志愿軍以血的代價換來的中蘇兩國領導高層的共識?!肮姽ぁ笔敲珴蓶|親自決策創建的我軍第一所高等軍事工程技術院校,而蘇聯專家的援建工作起于1952年6月3日周恩來致蘇聯部長會議副主席兼國防部長布爾加寧《關于軍事工程學院聘請蘇聯顧問的函》。7月底,蘇聯政府派出以瓦·依·奧列霍夫中將為首的專家抵達北京,協助設計籌辦軍事工程學院之事。1953年4月28日,以瓦·依·奧列霍夫為首席的第一批蘇聯顧問8人正式受聘“哈軍工”,全面開展工作。之后,依據學院人才培養需要,蘇聯專家分期分批陸續抵達。1960年8月15日,阿·羅·格魯沙柯夫和菲·基·布拉柯夫2人最后一批撤離“哈軍工”,為蘇聯專家援建“哈軍工”的歷史畫上了句號。
統計顯示,7年中,141名蘇聯專家受聘時間分布如下:

表1 “哈軍工”蘇聯專家年度變化情況表
據上表,蘇聯專家來院與離院的高峰期分別是:1954年和1957年。形成這“兩個高峰”現象的原因有三:
第一,與“哈軍工”人才培養工作于1954年全面展開相關。1953年9月1日軍事工程學院成立暨第1期開學典禮后,“哈軍工”人才培養正式步入軌道。由于各系普遍缺乏培養軍事工程技術人才的經驗,急需大批蘇聯專家來院指導工作,包括建立教授會(1959年后改稱教研室)、編擬教育計劃教學大綱、編寫專業教材講義、培養師資等等。1953年10月28日,學院提出了全面的請聘計劃,其中:空軍工程系18人(6人1955年到位)、炮兵工程系13人、海軍工程系22人、裝甲兵工程系6人(1人1955年到位)、工兵工程系9人(4人1955年到位),共68人。按照這個計劃,除11人要求是1955年到位外,其余57人都要求1954年到位。但由于各方面原因,直至1955年8月,仍有“海軍艦炮射擊儀材料與設計專家一名,艦炮炮座、炮彈與引信材料及設計專家一名,觸發及非觸發掃雷武器與反潛艇武器材料及設計專家一名”,“尚未到院”*《對增聘專家問題的報告》,解放軍檔案館,JW211-Y-WS.W-1955-042-035。。所以,1954年蘇聯專家的實際來院人數是54人,為“哈軍工”請聘人數最多的一年,同時也是專業領域全覆蓋的一年。這些專家的請聘期限,最初計劃是多數人一年至一年半,少數人兩年。但在計劃實施中,由于這批專家作用大,請聘期限到后許多教授會都提出了延聘的需求。為此,中央軍委于1956年向蘇聯方面提出了《關于軍事工程學院延長56名軍事工程學院顧問工作期限事致畢特魯瑟夫斯基函》,并得到了蘇聯方面的支持,其中46名專家工作時間延長至1957年10月1日。*《關于軍事工程學院延長56名軍事工程學院顧問工作期限事致畢特魯瑟夫斯基函》,解放軍檔案館,JW211-Y-WS.W-1956-016-001。這是導致1957年蘇聯專家離院人數達到62人高峰的重要原因。
第二,與“哈軍工”四年制人才培養周期相關。蘇聯專家之所以在1957年形成一個離院高峰,除上述原因外,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四年制教學工作從1953年至1957年已經完整地走完了一個周期。在蘇聯專家的全面幫助下,通過這個周期的運行,學院各項工作都已經開始正規化,“徒弟”也慢慢成熟起來,對辦學規律與人才培養規律的把握也逐步熟悉,對援建專家的依賴度相對辦學之初有所降低。1957年3月21日,院長陳賡在給國防部辦公廳關于《對1957年蘇聯顧問編制變更意見及1958年蘇聯顧問編制方案的報告》中這樣寫道:“根據我院現在情況看來第一期學員已快畢業,教學全部過程已快走完,許多教授會現在開課困難不大,今后在這些教授會中主要是在專家指導下添充新內容,開展科學研究以提高教學質量。故學院聘請蘇聯同志的趨勢是較長期的,顧問應該逐漸減少,而短期的為解決專題技術的講學專家應逐漸增加?!?《對1957年蘇聯顧問編制變更意見及1958年蘇聯顧問編制方案的報告》,解放軍檔案館,JW211-Y-WS.W-1957-008-001。所以,1957年后“哈軍工”縮減請聘專家人數順理成章。
第三,與中蘇關系大背景緊密相連。1953年2月7日,毛澤東在全國政協一屆四次會議上強調,“應該在全國掀起一個學習蘇聯的高潮,來建設我們的國家?!?《毛澤東文集》,第6卷,264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9月9日中共中央印發《關于加強發揮蘇聯專家作用的幾項規定》,提出“正確地學習與運用蘇聯先進經驗,是勝利完成我國各項建設任務的一個重要因素”*《1953年10月3日中共中央批轉天津市委關于天津鋼廠貫徹蘇聯專家建議存在問題的報告》,105頁,吉林省檔案館,全宗1,目錄9-1,卷宗68卷。,并就蘇聯專家工作提出了詳細和全面的要求,其中包括:牢固確立蘇聯先進經驗的思想;在專家參加之下制定工作計劃;定期向專家介紹情況;虛心聽取專家建議和意見并加以改正;半年進行一次全面檢查,等等。據外交部檔案統計,1954年中國請聘的專家達到817人,是1953年的兩倍多*《1956年3月1日駐蘇使館1955年工作總結》,390頁,中國外交部檔案館,109-00743-03。。“哈軍工”向蘇聯專家學習以及蘇聯專家1954年的來院高峰,也是這一大背景的歷史產物。1953年8月26日,毛澤東在給“哈軍工”的《訓詞》中明確指示:“向蘇聯學習,這是我們建軍史上的優良傳統,無論任何時候,任何工作部門,都應當如此。這點,對于你們這個學院,有更加重要的意義。我們必須學習蘇聯的先進科學和技術知識,學習蘇聯軍事工程建設的豐富經驗,學習蘇聯顧問同志的學習態度和工作態度,學習蘇聯顧問同志高度的愛國主義和國際主義精神。在學習上應該是虛心誠懇,不要學到一點就自滿和驕傲?!?毛澤東:《中華人民政府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訓詞》,載《工學》,1953-09-01第1版。但經過幾年的全面學習以及照搬照抄后,毛澤東開始思考走中國自己道路的問題,于1955年底提出了“以蘇為鑒”的口號。1957年2月25日,國務院發文強調:“今后在聘請專家方面必須嚴格掌握精簡的原則,凡可聘可不聘的堅決不聘,凡能緩聘的堅決緩聘?!?《國務院轉批外專局關于對蘇聯專家關系中一些問題報告的通知》,福建省檔案館,全宗136,目錄9,卷宗294。據此,全國各條戰線開始逐步減少對蘇聯顧問和非技術專家的聘請。1956年5月21日,經過彭德懷與蘇聯軍事總顧問的協商,軍隊系統的蘇聯顧問、專家編制由592人縮減到422人,縮減了近三分之一。與此同時,蘇聯政府也在策劃大規模“召回自己的顧問”的計劃*《關于發展和進一步加強蘇聯同其他社會主義國家的友誼和合作的基礎的宣言》,載《人民日報》,1956-11-01第1版。。1957年3月18日,蘇聯軍事總顧問向彭德懷提出關于軍事工程學院有48名專家可于本年5月至11月內提前回國和縮減的建議。4月25日,畢特魯瑟夫斯基上將再次提出“該院有6名專家可于5月份返蘇的意見”*《關于軍事工程學院48名專家提前回國問題致畢德魯瑟夫斯基函》,解放軍檔案館JW211-Y-WS.W-1957-006-032。。鑒于當時的環境條件,“哈軍工”經認真研究后對1958年聘請蘇聯顧問、專家的編制進行調整,由84人縮減至50人。
蘇聯專家援建“哈軍工”,是“哈軍工”辦學史上一個特殊的歷史現象,也是一個得天獨厚的辦學資源。據考證,141名蘇聯專家的受聘專業分布如下:

表2 蘇聯專家受聘專業分布圖
通過對141名蘇聯專家受聘專業分布的統計與分析,結合檔案,不但可以看到當年蘇聯專家援建“哈軍工”時的工作概貌,而且可以對其工作成效作出評價。
(一)7年援建工作的指導重心進行了3次調整。考察蘇聯專家受聘“哈軍工”不同年份的專業分布與占比情況,可以清楚地看出,援建工作指導重心的3次調整變化:
第一階段:1952—1953年是“哈軍工”籌備和初創時期,蘇聯專家援建工作重心集中于頂層設計與規章制度建設。由于當時“我們無創辦此類學院的經驗,需有顧問的幫助”*《關于籌辦軍事工程學院一事給布爾加寧的通報》,解放軍檔案館,JW1-Y-WS.W-1952-223-001。,1953年受聘“哈軍工”的8名蘇聯專家,首席顧問、副首席兼科學教育顧問、合同教授會顧問等3人在“院級”管理層面;空軍工程系主任顧問、炮兵工程系主任顧問、海軍工程系主任顧問、裝甲兵工程系主任顧問、工程兵工程系主任顧問等5人在“系級”管理層面。顧問團成員8人的級別全都在上校軍銜以上,其中首席顧問奧列霍夫為中將,這也反映出當時蘇聯政府對“哈軍工”援建工作的重視。蘇聯顧問團來到學院后,在很短的時間里,全方位指導“哈軍工”建立起一套“符合各兵種需求的軍事工程技術教育體制”。顧問團根據蘇聯軍事工程技術教育的辦學經驗,從校舍建設籌劃,到人才培養目標;從學院組織編制,到系、科專業設置;從教學組織制度,到專業教育計劃;從編配選調教員,到培訓培養教員,等等,都提出了一系列意見建議,特別是指導制定的有“哈軍工”教學工作“憲法”之稱的《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工程學院教學過程組織基本條例》及《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工程學院第一學期教學計劃》,奠定了軍事工程技術學院建設發展的堅實基礎。
第二階段:1954—1957年是“哈軍工”“邊建、邊教、邊學”時期,蘇聯專家援建工作的重心轉移到教學實施與教員訓練。這四年,是蘇聯“顧問”與“專家”的混合聘任期,先后有111名顧問和專家來到“哈軍工”工作,專業分布實現了院、系以及教授會(后稱教研室)的全覆蓋。蘇聯專家在編寫《教學過程組織基本條例》時,列舉的教授會工作范圍共有11條,內容涵蓋教學人員政治思想教育、教授會課程學習與教學、實驗作業指導及課程提綱編寫、教材及參考資料翻譯與出版、教學大綱與教學計劃擬制擬定、實驗室及專業教室建設、教具制作,等等。建院之初,基礎課教學是第一要務,學院首先成立了10個基礎課教授會。之后,在蘇聯專家指導下逐步組建專業教授會。1954年學院成立教授會73個,1955年增至95個,1957年底達到101個。教授會成立后,蘇聯專家即緊緊圍繞教授會的工作范圍,一方面開展全方位的教學指導,另一方面開展對青年助教一對一的幫帶,每個教授會都有1~2名蘇聯專家。首席顧問奧列霍夫的指導思想是:“蘇聯顧問在學院的任務是幫助中國同志能獨立地掌握教學及科研的全部過程?!?《國防科技大學建校五十周年文集》,62頁,長沙,國防科技大學出版社,2003。所以,“1957年前,學院的教學計劃基本上是參照蘇聯同類專業的教學計劃制定的。之后,雖然多次調整和修訂,但在課程設置、教學內容、教學環節安排等許多方面仍然受到蘇聯計劃的影響。”*國防科技大學校史編審委員會編:《國防科技大學校史(1953-1993)》,25頁。這一時期,是蘇聯專家們在“哈軍工”的援建成效最顯著的時期,也是雙方感情與關系最融洽、和諧的時期。據《軍事工程學院七年專家工作總結》記載:“在同蘇聯專家共同工作中,我們一直尊重專家的意見,對他們的建議,凡是我們同意了的都認真去辦,凡是不同意的都把情況介紹清楚,說明道理,把問題擺在桌子上,明來明往。……我們經常主動向蘇聯專家介紹學院各種工作的情況,以便專家能夠根據我們的情況和需要進行工作,為了使他們了解教學工作情況,1957年以前院黨委討論教學問題時曾多次邀請他們參加。”“在向蘇聯專家的學習中,我們一直抓住了專業教研室的建設和培養專業教員這一環節。七年來,蘇聯專家已幫助我們培養了大批的專業教員,因而在蘇聯專家突然撤退時,除了少數新技術專業課程外,都能照常進行教學。”*《軍事工程學院七年來專家工作總結》,國防科技大學檔案館,KW37-Y-WS.W-1960-026-014。在《關于蘇聯專家奧列霍夫等人的表現的材料》中,我們也看到了“哈軍工”黨委對首席顧問和副首席顧問給予的高度評價:“瓦·依·奧列霍夫同志自1953年奉蘇聯政府之命,擔任軍事工程學院蘇聯顧問團首席顧問起,直至1957年3月在中國逝世。他以高度的國際主義精神,淵博的知識和卓越的組織才能對軍事工程學院的創建和成長作出了卓越的貢獻。從軍事工程學院的創建起,不論校舍的建筑、學制的規定、教育計劃的草擬、教學工作的組織實施、招收學員、培養師資、購置教學設備、勘察訓練場地以及各項勤務保障,無不滲透著瓦·依·奧列霍夫同志忘我的無私的勞動?!薄耙馈ひ馈と~果洛夫同志(蘇軍工程技術勤務上校,軍事工程學院蘇聯顧問團副首席顧問,1956年病重時回國就醫,同年6月在莫斯科逝世)以他的國際主義精神,忘我的辛勤的勞動,對于軍事工程學院的創建,特別是在教學工作和科學研究工作方面,作了重大的貢獻。他特別在專業設置、擬定教育計劃、組建教研室、培養教員、擬訂教學大綱、制定教學規章制度以及籌建實驗室方面都提出許多寶貴的建議,幫助軍事工程學院在短短的四年內迅速地掌握了全部的教學過程。”*《關于蘇聯專家奧列霍夫等人的表現的材料(1960)》,解放軍檔案館,JW211-Y-WS.W-1960-026-034。
第三階段:1958—1960年是“哈軍工”新建學科專業,從服務“常規兵器”向服務“尖端武器”過渡的時期。蘇聯專家援建工作重心聚焦到幫助新建尖端專業上。統計1958—1960年受聘“哈軍工”專家專業分布,我們看到了新的學科專業名稱以及專家學科專業背景的新變化。1958年受聘“哈軍工”蘇聯專家17人,其中,導彈專業10人,原子化學專業1人。1959年受聘專家僅1名,為導彈工程系聘請。1960年4人,其中,導彈工程系2人,原子化學防護系1人。特別是1959、1960年兩年中,在援建專家人數直線下降的形勢下,“哈軍工”把專家編制的60%分配到導彈工程系,20%分配到原子化學防護系。查閱這3年“哈軍工”關于蘇聯專家問題的原始檔案,其中反映學院新建專業對尖端技術專家緊迫需求問題的報告約占一半以上。陳賡在1957年給國防部《關于新聘專家問題的報告》中這樣寫道:“根據軍委指示,我院于今年九月增設防原子、防化學、航海設備等三個新專業,因我軍過去沒培訓過上述專業高級工程技術干部,缺乏專業知識,在建立專業實驗室,編寫教材上,均無法著手進行,一年以后,即開始講授專業課程,因時間緊迫,急需聘請原子射線探測儀器、化學防護、無線電導航等專家[各]一名,來院指導。”*《關于新聘專家問題的報告》,解放軍檔案館,JW211-Y-WS.W-1959-010-021。1959年1月,他甚至不得不為了新設的防原子、防化學兩個專業“急需聘請兩名專家”的問題,直接給周恩來總理寫請示報告,提出“請您批示外交部辦理”*《關于軍事工程學院聘請蘇防原子防化學專家問題的請示》,解放軍檔案館,JW211-Y-WS.W-1959-010-049。??梢姡敃r黨和國家對“哈軍工”新建學科專業的重視以及學院對尖端技術專家的急迫需求。1957年,我國開始研制發展包括導彈、原子彈在內的尖端武器。為了適應新的形勢任務,8月7日,“哈軍工”向軍委上報了《關于軍事工程學院成立導彈專業組織計劃的報告》。9月10日,軍委批準學院在空軍工程系建立導彈專業,同時在炮兵工程系設置防原子、防化學2個專業。1959年2月,學院正式成立導彈工程系(對外稱電機系),1960年6月成立原子化學防護系,著力培養導彈、原子彈專業人才。此時,中蘇“蜜月”時期已經過去,微妙的兩黨兩國關系在“哈軍工”蘇聯專家身上同樣得到反映。一方面,蘇聯政府直接拒絕“哈軍工”增聘重要領域專家的要求。1960年5月5日國防部在答復《關于軍事工程學院增聘18名蘇聯專家問題的通知》中就有:“去年11月和今年年初,我們曾先后通過我國政府向蘇聯政府提出給你院增聘蘇聯專家共18名,現據蘇方答復,同意給你院派遣下列14名……下列4名專家,據蘇方通知,由于目前在蘇聯這類專家的人數極為有限,因此,沒有可能滿足我們的要求?!?《關于軍事工程學院增聘18名蘇聯專家問題的通知》,解放軍檔案館,JW211-Y-WS.W-1960-009-021。另一方面,來院蘇聯專家在傳授核心知識方面有所保留?!?958年以后來院工作的專家,他們雖然具有一定的尖端科學技術水平,但在傳授知識方面卻有很大的保留,凡是我軍已有的裝備和設備就講,沒有的就不愿講,即對我們已有的裝備和設備,其中核心機密部分也有所保留。”*《軍事工程學院七年來專家工作總結》,國防科技大學檔案館,KW37-Y-WS.W-1960-026-014。盡管如此,我們還是要承認部分對我友好的專家在幫助我們建設尖端學科專業中所作的重要貢獻。檔案材料對此也有記錄:“1959年在院蘇聯專家共14人,都是尖端技術專業的。一年來,我們根據中央和上級的有關指示,在充分發揮專家同志的作用方面做了許多工作,專家對學院新專業的建設方面,付出了辛勤的勞動,如幫助制定了新專業的教學計劃,編寫教學大綱、專業資料與教材,設計與安裝了新專業的實驗室和試驗臺,培養了一批掌握新專業知識的教師隊伍和教學幫助技術人員等等,貢獻很大。”*《對1959年蘇聯專家工作總結報告》,解放軍檔案館,JW211-Y-WS.W-1960-010-013。如導彈專家尼柯拉葉·依凡諾維奇·謝遼金,他幾次帶病工作,住院時,在病床上還關心著新專業實驗室試驗臺的設計工作,曾多次向中方表示,“一定要將自己的知識全部傳授給中國同志”。其他專家的表現,雖不及謝遼金的成績這樣顯著,但在編寫教學大綱、提出畢業設計、編寫專題資料等方面,也做了許許多多的工作。
(二)7年援建工作鮮明突出了“海軍優先”的原則。統計7年“哈軍工”蘇聯專家的受聘專業分布,我們還發現:141名專家中,海軍工程系有41人,占比29.1%,位列第一。除1959年特殊情況外,其余6年,海軍工程系年年都有新聘專家,全院獨一無二,而且它也是學院唯一的實際專家數超過編制計劃數的單位。在“哈軍工”蘇聯專家援建工作中,“海軍優先”的原則一以貫之。分析原因,一方面是因為海軍是一個技術高度復雜的軍種,在“哈軍工”人才培養體系中地位凸顯,另一方面它與時任海軍司令員蕭勁光的大力支持密不可分。建國之初,蕭勁光領導建設海軍提出了兩個口號:一是“向蘇聯海軍學習”,二是“治軍先治?!?吳殿卿:《蕭勁光傳》,217頁,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11。?!肮姽ぁ焙\姽こ滔祻膭撧k開始,海軍司令部就把它的建設發展與海軍建設發展進行了一體化設計。1955年2月,應蕭勁光和海軍司令部蘇聯總顧問莫·波·阿夫古斯奇諾維契的要求,“哈軍工”首席顧問奧列霍夫甚至專門擬定了《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工程學院海軍工程系五年(1955~1959)發展計劃》。從現存檔案資料看,這為“哈軍工”5個系中所獨有。海軍司令部對海軍工程系教學實驗儀器設備的支持力度也很大。教學中,他們使用的大多數艦炮、彈藥和重要設備,都是海軍軍械部高價從蘇聯購買無償調撥的。許多新式武器尚未裝備部隊,都首先滿足海軍工程系的教學需要。1955年,海軍工程系3個專業開始招收研究生,開“哈軍工”乃至中國高等軍事技術院校研究生培養之先河。
(三)7年援建工作為“哈軍工”留下了寶貴的辦學經驗。蘇聯專家援建“哈軍工”,是冷戰初期特殊世界政治格局的歷史產物,也是20世紀五六十年代中蘇兩黨、兩國關系的縮影。1960年6月24日布加勒斯特會議后,蘇聯單方面決定撤離在華的全部專家。7月16日上午,蘇聯駐華使館臨時代辦蘇達利柯夫向中國政府遞交了關于撤走全部蘇聯專家的照會。26日中午,“哈軍工”接到國防部辦公廳關于做好專家撤退的電話指示,短短20天內,學院高效率地完成了全部16名專家及其隨員的分期分批撤退任務。
從1953年4月至1960年8月,“哈軍工”共聘請蘇聯顧問和專家141名(另有11名專家已經聘請但未到職)。最多年份1954—1955年在院顧問、專家人數達到了81人。在141名專家中,以“顧問”身份幫助院、系作組織領導工作的14人,以“專家”身份幫助教授會(教研室)工作的127人。受聘時間1年以內的19人,1~2年的39人,2~3年的44人,3~4年的39人,4年以上的2人。其中,因工作未完成而延期的89人,因蘇聯政府片面決定,未到期而提前撤退回國的15人。“1957年以前來院工作的專家,革命歷史較久,政治覺悟較高,教學經驗比較豐富,工作非常主動,凡是他們知道的而又是我們工作所需要的知識,一般地都能無保留地教給中國同志?!钡?958年以后,情況有所變化?!斑@些專家主要是專長與尖端科學技術專業,在和我們的實際生活接觸中,使我們明顯感覺到,他們特別謹慎,不像以前的專家大膽、主動。對自己的意見和見解也不如以前的專家那樣堅持,特別是準備到講授新武器尖端技術方面只限于目前我軍裝備范圍,對超出我軍裝備范圍的問題不表示態度?!?《軍事工程學院七年來專家工作總結》,國防科技大學檔案館,KW37-Y-WS.W-1960-026-014。特別是1960年,正當中方在尖端軍事技術方面需要蘇聯專家繼續幫助的時候,蘇聯政府突然片面決定撤退全部專家,這不能不給我們新專業的建設帶來困難。但即便如此,由于我們采取了“講求方法,主動學習”的態度,還是從他們那里學到了許多尖端科學技術知識和組織管理經驗,從而勝利完成了學院創建階段的各項任務。
總結7年“哈軍工”蘇聯專家的援建工作,有3點成績是有目共睹的:蘇聯專家為新中國帶來了軍事工程技術人才培養模式:蘇聯專家助推“哈軍工”培養出了一大批國家、軍隊的棟梁之才;以奧列霍夫為代表的蘇聯專家的榜樣作用為“忠誠、奉獻、嚴謹、求是”的“哈軍工精神”注入了充足的養分。奧列霍夫逝世后,“哈軍工”校園里萬人空巷,一路送行,一路哭聲。從領導、教授、學員、戰士自發撰寫回憶文章,充分表達對他的熱愛與尊敬。當然,我們看到,蘇聯專家在指導“哈軍工”辦學和人才培養過程中,也確實存在著“教條主義”、“形式主義”和“大國沙文主義”的現象和問題?!疤K聯同志到中國幫助工作,總想把他的經驗全套搬來,而我們一般的是遷就蘇聯專家的意見,很少考慮自己的情況,基本上照搬蘇聯經驗?!?《軍事工程學院七年來專家工作總結》,國防科技大學檔案館,KW37-Y-WS.W-1960-026-014。半個多世紀過去了,蘇聯專家對“哈軍工”人才培養的指導,無論是經驗還是教訓,都是值得我們珍視的、不可多得的教科書。
參考文獻:
[1]國防科技大學校史編審委員會編:《國防科技大學校史》,長沙,國防科技大學出版社,1993。
[2]王春暉主編:《走進哈軍工紀念館·走進哈軍工》,哈爾濱,哈爾濱工程大學出版社,2013。
[3]《毛澤東文集》,第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4]吳殿卿:《蕭勁光傳》,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