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上的寶石

她把一雙手伸出來，十根長長的手指雖然不免皺巴干枯，卻讓十顆玫瑰紅寶石般的指甲蓋了個酣暢，對比度實在太顯眼了，所以那十根手指可以忽略，便剩下十顆“寶石”熠熠生輝晃動在人們眼前。

那一雙手的主人Y阿姨是我妻子早先在影劇院工作時的同事，行年八十有二，高挑的身材，與她的美甲相配套的是臉上也有精加工的效果——雙眉紋得細如柳葉，淡淡的眼影，涂著與指甲一般色澤的唇膏，再加上一串活潑的珍珠項鏈和合身的衣著，不不，如果逢上春暖或夏季或初秋，還可以看到她連衣裙下穿著鏤空皮鞋中探出的十顆搶眼的美腳趾呢，那是跳動于腳上的“寶石”，與手上的“寶石”相映成趣，于是她上下二十顆“寶石”流星般閃耀跳動著，哪還像個年逾八旬的老嫗？也許許多上了年紀的女人只在臉上做些“文章”，美甲則不多見，手指和腳趾皆美大約更罕見啦。

Y阿姨這等打扮不自今日始，追溯起來，二十余年前她在影劇院上班時就出了名的。那時她將近六旬，卻喜歡打扮得漂漂亮亮與年輕女孩一起在影院門首站著檢票，領導勸也勸不下來。她說，年紀大就不能拋頭露面啦？試試，觀眾認我還是認那些個毛丫頭？果然，觀眾并沒有冷落了她，相反有的觀眾還會瞅著她耀眼的美甲贊美說：“哎呀，這指甲好漂亮喲，彈眼落睛呢。”她就得意地說：“檢票就靠一雙手，手上指甲漂亮著，觀眾也受用唄。”

Y阿姨喜歡亮著美甲在影院門口檢票，那會兒許多三四十歲年紀的影院女服務員卻很識趣站到了暗處，在暗黢黢的場子里做領票工作，如我妻子即是其例。當時她們那一茬中年女子感到青春不再，認定站到影院半暗半明處最是適宜，多少掩去了歲月留痕，卻影影綽綽還有著殘余的風韻。可Y阿姨不在乎自己年近花甲，偏要向明處站，囫圇展示著自己——老有老的風度，不見得就不如青春年少。從那開始，她就有了美甲的嘗新，（美甲剛開始流行）她說，影院檢票，一雙手最是重要，檢票過程就是手的展示，人們多半不會看你的臉，手是必看的，美甲就是給人看美麗的手，讓人賞心悅目，何樂不為呢？她為此還編了順口溜：“花甲要美甲，才算美到家。女人美過甲，方能甲天下。”

果如Y阿姨所說，漸漸的，女人美甲終成時尚，美甲店鋪如雨后春筍般遍布城市的大街小巷，哪個女孩不美個甲，會被人看作老土沒品位，然而能像Y阿姨那樣年過八旬依然把手指和腳趾修飾得這般精致美麗的怕是鮮見矣。

一度，有人背地里對Y阿姨的美甲和其他修飾打扮小有譏諷，叫她“老妖精”，她聽說后莞爾：“呀，真是老妖精才好呢，妖，就是妖嬈，精就是精致嘛，再說妖精還能長生不老，求也求不來呢。”隨著時勢的變化，追美愛美的人越來越多，那些背地叫她“老妖精”的改口叫她“老美人”了，他（她）們自個兒其實也加入了愛美追美的行列。

Y阿姨的時裝掛滿了一大柜，時常要添置要更新，天天要熨燙要穿戴，要風姿綽約行走在人流之中，渾不覺自己已然垂老暮年，她豪情滿懷地說，要與英國伊麗莎白女王比風采、比健康、比長壽。事實上，她的確美得有風有度，儀態萬方，是經霜的楓丹菊傲，是雪后的松青梅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