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最冷小鎮呼中紀事（組詩）

紅雪

陪媽媽散步

我人到五十 還有幸挽著媽媽的胳膊

散步 媽媽七十有八

不識一字

這是中國最冷小鎮的街頭

天氣入九

走完通南通北的路

我們又走完西東

歲月的風寒 灌滿媽媽的腿

一副老花鏡

追問時光的景深

我們嘮起小鎮的變化

熟悉的人 不熟悉的人

嘮起遠在山外的老家

走了的人 沒走的人

直到日暮時分

雪落人間

天上掉下個節氣

一罐一罐的糖

一袋一袋的面粉

一車一車的鹽

一簇一簇的棉花

一行一行的腳印

一群一群的小公主

大地接住個節氣

打著呼哨的樺樹

站起來的碑林

若隱若現的心事

粉刷工日夜忙碌

詩人們的嘆息落入云朵

炊煙拱破了清晨

群山之巔

一架藤上 結了四個瓜

一座城里 亮起四顆星

有興安嶺墊腳

他把詩歌從雪中拔出

又在雪中點燃

他用力站穩

為忘卻的中國現代詩歌

安家

有呼瑪河洗塵

他把書法的水勢潑灑

又在橫平豎直中

打撈汗青的底色

文房四寶有了居所

在一刀宣紙中渲染

筋骨

有白樺林靜謐

他用刻刀木中取火

又在水墨中妖嬈

每一棵樹木都是他的孩子

每一株山珍都是他的族人

紅日當頭月光逶迤 在癡癡觀望

木板涂抹流年七彩

把茫茫山影攬入日月的

懷中

有霧凇晶瑩 他把鏡頭加長聚焦

又在群山之中獵豹

定格了鐵馬冰河

給清風立此存照

一根一根生煙的白發

令光圈無比寥廓

姜紅偉 孫寶山 高俊川 張萬和

拎著瘦弱的藝術 等高的作品

站在北方之北 冷中之冷

峭拔于群山

最冷小鎮的冬天

這是北方冬天的顏色

無邊的白遮蓋著往昔

兩條鐵軌 從山外伸進來

被風吹得杯弓蛇影

恰如利劍俘虜了群山

這是北方冬天的聲音

咯吱著腳步咯吱著門板

棕熊下山打探春天的消息

紅豆臥雪體驗冬天的冷艷

一抹炊煙鉆出空寂

惟有撒歡的嗩吶

把廣場上長出的秧歌

伺候得一天天茁壯

惟有飲者留其名

山不在高 惟大白山巍峨在心中

水不在深 惟呼瑪河奔騰于血液

我們掬起一捧一捧的甘露

就著一把一把的鄉愁

下酒

我們談詩歌說書法論版畫道攝影

山水在天幕咆哮

云朵在河邊洗澡

我們頻頻舉杯

我們沒醉

我是你淪落他鄉的孩子

呼中！我翻山越嶺回來

尋找你詩歌的遠方

大雪彌漫的燈盞

尋找澄澈和湛藍

尋找父親走失的背影

白雪烏鴉的墓園

今天 我將飲盡一生情感

一生的飄零

像詩友李白那樣

醉上一回

干杯

喝下歲月的銹蝕斑斑

雪 后

寒氣逼人 逼我們退回屋里

退到火炕上

退到火盆旁

退到往事中

出窩的家禽不知天高地厚

大鵝嘎嘎地喊叫

鴨子忙著踩蛋

老母雞不緊不慢秀著筆功

山羊撕扯著干草

老牛瞇眼倒嚼

一蓋簾一蓋簾的北方

味道十足

一串子一串子的關東

飛短流長

山扯嚴一條棉絮

被風錄下酣眠的呼嚕

咯吱咯吱地走著

父親就這樣咯吱咯吱了一生

雪一定是疼了

雪傾城

其實 鋪天蓋地進城以后

我們是討厭雪的

老人摔倒

汽車打滑

環衛工叮叮當當日夜敲打

路也失眠

大雪撲來掩埋燈里的溫馨

愛情因此晚點

在火爐旁假寐的都是老人

碰碎酒杯的都心有不甘

蓋嚴了屋頂、廣場、樹林……

小提琴今夜首鼠兩端

本以為把塵埃抱走

就干凈了

可化工廠大煙筒的抑郁癥

又是整夜狂躁不安

白 又怎能獨善其身

山水之間

費勁巴力上到山頂

才知云彩是騙人的

一條大河十條小河匯成縹緲

是誰把波浪抬上了藍天

如果萬馬狂奔

如果谷子玉米高粱結伙沐浴

不必抱緊 陽光從眼角一晃而逝

腳下的松樹發出吼聲

一枚枚逃跑的松針說疼

只好把云彩圍上暖身

在山水之間逗留 抑或尋找

我身體的風水 在夢里夢外

禪定 向上的旋梯

一凳一凳錯布

一線一線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