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扇過的翅膀

沈嘉柯

我從小就挺宅，不愛跟其他孩子玩。從17歲那年開始，我在法律系的課堂上聽到各種故事，其中很多讓我瞠目結舌，這讓我大學時寫作很順利。

畢業后，我去了一家心理學雜志社，完全出于好奇。

那時我并不知道，我打開了人間的潘多拉盒子，見到了深海才有的奇異斑斕。

當時，單位規定員工必須值夜班，接咨詢熱線電話。當然，夜晚回家不方便，單位會給50塊錢的車費補助。

好幾個同事不樂意，說，為什么不邀請社會義工參與呢？

領導回答，社會義工根本沒有相關知識，有的自己都有心理問題，不像你們天天受熏陶，有基礎。

但是當時的我們，寫一篇文章就有幾百塊，所以誰也不樂意在這件事上浪費時間。

不過，我之所以選擇在這家雜志社工作，就是因為懷著對他人的好奇心。說得俗一點，其實是一種為了寫作的偷窺欲。

說不定有精彩故事呢！

就這樣，我懷著不滿，討價還價后，愿意一周值三次班。雜志社增加了我的編輯版面，相當于間接提高補助。

在深夜，我開始跟全國各地許多千奇百怪的人談心，各種你能夠想象到的奇葩人士、邊緣故事，應有盡有。

比如動不動就有人打電話過來，哭著嚷嚷要自殺，準備放棄一切。至于失戀的、被父母拋棄的、說自己破產的，層出不窮。

有的故事，讓你難過落淚；有的故事，讓你憤怒。但這些情緒我都得控制好。一般我接到問題后，會按照電話咨詢手冊的標準回答來應對。應付不了的，請他們明天接著打。

后來我又玩票性質地當了半年記者，一會兒飛去北京采訪高級官員，一會兒去小城市參加醫學會議，一會兒去山村了解最底層人的生活。

最終，我變成了一個見多識廣的人。

后來，我去很多大學和知名企業做講座，登臺演講渾然忘我，從不緊張，效果奇佳。我自己都想不到，當年我接熱線電話的經歷，無形中提高了自己的語言表達能力。

那些我不喜歡的、厭煩的，甚至是我抗拒的人生閱歷，一點點成就了我。不知不覺，功夫居然就上了身。

我最近還常常看《金星秀》。這個人的人生經歷太過傳奇，她跳了半生舞蹈，年輕時恐怕也沒有想過自己會開脫口秀，還那么紅，國內電視節目同時段收視率第一。但是，她出國的經歷、跳舞的經歷、打工的經歷，最后都變成了她脫口秀的重要內容。

沒有這些多年積累的東西，她拿什么來秀？

有一部電影叫《蝴蝶效應》，我當時看的時候，是當科幻片看的，多年以后，我卻另有看法。伊萬總希望能通過改變自己的過去，來造就自己滿意的當下。但事實上，過去就是過去，牽一發而動全身。

男主角每次回到過去修改，都會導致一連串的時空扭曲，未來的發展跟著改變，失去控制。

《蝴蝶效應》故事的源頭是，氣象學家說南美洲的蝴蝶扇一下翅膀，因為種種關聯，就可能引起美國得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

這個說法本身在氣候學科研究里，是不大被承認的。蝴蝶扇動翅膀引起風暴的概率極小，要受很多因素影響。

但人生正是由一個一個的轉折所造就的。人不能跟昆蟲、機械比，人一旦開竅，汲取知識和智慧，勇猛精進，便會產生不可思議的結果。就像普通師范大學畢業的馬云，奔波推銷網絡黃頁的時候，不可能預估到他今天在中國互聯網大佬的位置。

我們在這世上，選擇什么就成為什么。人被塑造，也自我塑造。做過的事情、涌出的念頭，構成了此時此刻的我們，再走向下一步。

十年前，我是一個懷有好奇心的人，也是一個想要擺脫既定生活的人。

我放棄了通過父親找關系得來的工作，沒有去枯燥的單位上班；我放棄了一個網站大佬的邀請，去了心理學雜志社，想搞清楚心中的各種困惑。我很早就買房，然后又放棄工作，選擇自由職業。

就這樣，我一步一步變成了現在的我。

如果當初我拒絕深夜值班接熱線電話，或許我就一直埋頭編輯稿子，沉浸于寫作當中，不怎么跟外界進行溝通。而現在，很可能我會在一場又一場的講座之后，成為一個演講達人。

寫作帶給我寧靜、自省與沉思，而講座，讓我在很多次面對面的交流中，遇到很多有趣的細節，甚至與聽眾碰撞出很多奇妙的思想火花。我得以驗證思索結果，修正觀點，繼續累積閱歷。

人本身才是最寶貴的資源。人生可以規劃，并且要努力，但不該死板僵硬地去執行，也不要拒絕嘗試改變。遭遇失敗，要能反思，然后站起來。最終，我們都會走完自己的一生。

如今我很明確自己要什么，并且會朝著那個方向堅定地走下去。如果沿途還有驚喜和改變，我也會凝視它、思考它、審視它、選擇它。

榮耀聲名、經濟回報，都是附屬品，輔助我們獲得更多的人生自由和內心滿足。

對此，我深信不疑。 （大浪淘沙摘自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沉心十年》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