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貧

顧振威

臘月二十三，唐道生本想召集班子成員開會，但他臨時改變了主意，他想坐在辦公室里等人，等一個已給他送了三年香油的鄉下老人。

辦公室的門終于被人膽怯敲響了，被人輕輕推開了。

唐道生有點驚詫地問：“怎么是你？金滿斗怎么沒來？”

老歪囁嚅著說：“金滿斗的身子不好，他讓我幫他個忙，到你這送香油。”

“這樣吧，我想去看看金滿斗，咱們吃了飯后就上你的村子去。”

“別別別，你不知道情況，千萬不能去，你去了金滿斗也不會見你的。”老歪一迭連聲地拒絕。

唐道生給秘書布置工作的時候，老歪躡手躡腳地走了。

金滿斗在臘月二十三這天已來三年了，今年怎么沒來？老歪為什么偷偷溜走呢？他去打鼓村金滿斗為什么不愿見呢？這一連串的疑問困擾著唐道生。

為解開謎團，第二天吃過早飯，唐道生決定舊地重游前去打鼓村。

坐在車上，唐道生回憶起了這幾年與金滿斗的交往——

臘月二十三，天空飄著零星的雪花，還是鄉長的唐道生領著十多個鄉干部，驅車來到打鼓村，給村里最貧困的金滿斗送了一袋面粉，一百塊錢。

金滿斗眼含熱淚，嘴唇哆嗦著說：“太感謝你們了，天寒地凍的，你們吃了午飯再走吧。”

縣電視臺的攝像機拍下了這感人肺腑的一幕。唐道生用力握著金滿斗布滿硬繭的大手，一臉微笑地說：“不用感謝我們，扶貧濟困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也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你有什么困難就向鄉政府反映，我們一定想方設法解決。”

年后干部調整時，唐道生調到了縣林業局。

轉眼間又到了臘月二十三，唐道生局長正要下班，推門進來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老人穿著露著棉絮的棉襖，蠟黃臉上全是汗水。唐道生不悅地皺了皺眉頭：“誰讓你進來的？你來有什么事？”

老人將塑料桶放在地上，眉開眼笑地說：“我是打鼓村的金滿斗啊，你不記得我了？”

唐道生搖了搖頭。

“去年臘月二十三，你到俺村去扶貧，給我送了一袋白面，一百塊錢。你們煙沒吸一根、水沒喝一口就頂風冒雪走了。”

“想起來了，有這事。如今我不在你們鄉工作了，不能扶貧了，有什么困難就找你們鄉政府吧。”

“我有吃有喝的，能有什么困難？就是有困難也不會為難鄉政府的。我天明起來就到鄉政府找你了，鄉政府里沒一個人影，看大門的說你調到林業局了。見不到恩人我過不好年，我只好搭車來了。我找你，是表示感謝的。窮家破院沒什么可拿的，我給你帶了十斤小磨香油。”

唐道生搖了搖頭：“你家這么困難，我怎么能要你的東西呢？”

“我什么時候也不會忘記你的大恩大德，我坐好長時間的車才來到你這，你要是不要，我不是白跑一趟嗎？”

“不就是一袋面粉、一百塊錢嗎？怎么會是大恩大德呢？”

“是大恩大德。你想一想就知道了，一百塊錢能買一只羊羔，羊羔喂大賣了錢能買一頭小豬，小豬喂大賣了錢能買一頭牛犢，牛犢喂大賣了錢能買一輛電動三輪車。有了電動三輪車，我就能騎著它走村串戶做個小生意了。我做了小生意，一年準能掙個萬兒八千的。要是一年能掙萬兒八千的，我就能把我的破房子翻修一下了，也能把我的長秧子病治好了……”

盡管唐道生竭力拒絕，金滿斗還是把香油放在了唐道生的辦公室里，樂呵呵地走了……

來到打鼓村，找到金滿斗家，唐道生看到金滿斗家的大門上鎖著一把生銹的大鎖，堂屋上搭著破舊的塑料布。唐道生問路過的村里人：“金滿斗到哪去了？”

村里人回答：“你找不到他了，他半年前就過世了。”

唐道生更加迷惑不解了——他昨天還托老歪捎去十斤香油，怎么會在半年前就過世了呢？

為了解開謎團，唐道生找到了老歪。

老歪眼圈紅紅的：“其實金滿斗已經過世半年多了，他在臨死前給了我六百塊錢，說是他只有這么多錢了，請我幫他一個忙，該過年的時候給你送去十斤香油。金滿斗還說他什么時候也不會忘記你的大恩大德，當這么大的干部也不嫌棄貧苦群眾，頂風冒雪送面送錢，可惜的是六百塊錢只夠送三年的。不瞞你說，我和金滿斗是穿開襠褲時的好朋友，我倆好得跟一個人一樣，你要是不來，我會以金滿斗的名義年年給你送香油……”

聽了老歪的話，唐道生驀地明白了——他給金滿斗扶了貧，扶了貧卻沒讓金滿斗脫貧；金滿斗也給他扶了貧——精神上的扶貧，扶了貧卻能讓他受益一生。他知道平凡如一滴水、卑微像一棵草的金滿斗給他上了沒齒難忘的一課，有了這不同尋常的一課，他的靈魂會發生鳳凰涅盤般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