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

張艷霞

兒子跑回家時，一臉的不悅。父親蹲坐在門口，正望著遠方出神。看見兒子回來了，原本黯淡地眼神有了些神采。父親喊了兒子的名字，說，考試成績出來嗎？

今天是兒子出高考模擬考分數的日子。兒子的學習成績，一向都非常好。兒子點點頭，又搖了搖頭。點頭是分數出來了，搖頭是考得不好。兒子苦著臉，叫了聲，爸。然后，兒子從書包里摸找了下，翻出一張寫著分數的紙，遞給父親。父親一手接過，再一看。父親的臉色，似乎是有些失落。抬起頭，父親深深地看了兒子一眼，說，你去看看你媽吧。兒子說，好。就進了另一個屋。

也就是在幾天前，兒子的母親，突然就被查出患了重疾。好端端地一個人，說倒就倒下了。醫生說，也不是完全沒法治，但即便是治了，你們也要有一個不好的心理準備。反正，我們是會盡力的。高昂的治療費用，幾乎要壓垮了這個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考慮的時間，也就是這么幾天了。若再晚，就來不及了。

兒子進去的時候，母親正圓瞪著臉，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出神。母親聽到了兒子進來的聲音，轉過頭，一臉地歡喜，忙要支起身想要坐下來。兒子趕緊跑過去，拉住了母親，說，媽，沒事，您就躺著吧，這樣您可以舒服些。母親很欣慰地看了眼兒子，說，好。

一會，母親像是想起了什么，說，兒子，是不是模擬考分數出來了？兒子原本平靜的臉，頓時就失了神。兒子正要說什么，父親就進來了，手上拿著的，正是兒子剛剛交給他的寫著分數的紙。

兒子的頭，莫名地低了下去。兒子等待著母親的責罵。不過，兒子聽到的，并不是責罵。母親說，兒子，考得不錯，加把勁，咱一定要考一個好的高中，以后再上個好大學！兒子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兒子看到了母親手里的那張紙，兒子的視力一直是不錯的。不對，兒子看見，上面的數字，并不是自己原來的分數，好像是被涂改過了。兒子去看父親時，居然看到父親一臉的平和。兒子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兒子看著母親，又看著父親，原本就在嘴邊的那一句，爸，媽，我不想讀書了……這句話，在兒子的喉嚨上，喉嚨下，上下來回地折騰著。兒子沒法說了。

那一晚，該到決定明天一早去醫院的時候了，母親還是不愿去。父親說，去吧。母親說，不去。兒子也說，媽，求您了，您就去看吧。母親搖頭，還是說不。母親還說，家里就這么點錢，而且，我這個又不能治好，把錢都用完了，以為咱兒子讀書怎么辦？兒子給母親跪了下來，說，媽，我可以不讀書的，只要把您給治好。媽，我求您了，您若不去看病，我也不讀書了。兒子跪在那里，一動不動。 母親勸了半天，還是不行。母親嘆一口氣，只好說，兒子，我答應你。

第二天一早，兒子起床時，看見父親坐在門口，發著呆。父親的手上，多了一張紙。父親看到了兒子，說，你媽走了。兒子有些不明白，父親就把那張紙遞給了他。兒子認得母親的筆跡。母親紙上的意思，是她走了，讓父親和他千萬別找她，找也是找不到她的。并且，她讓兒子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這就是對她最大的慰籍了。

摸著紙，兒子去看父親，就看到了父親眼中渾濁的淚。莫名地，兒子眼中的淚，也掉了下來。

幾個月后，兒子的錄取通知書到了，是一家國內著名的學府。那一天，父親起了個大早，說，兒子，我們去看媽媽吧。兒子很驚喜地看著父親，說，媽媽她好嗎？她在哪里？他們已經找了母親好久好久，卻是一直沒找到。父親拍拍兒子的肩，聲音略有些沉重地說，其實，媽媽一直就在我們身邊。

父親帶著兒子，出了門，坐了好長時間的車，來到一處墓地，那里躺著沉睡的母親。兒子手上捧著那張紅彤彤的大學通知書，大聲哭喊著，媽，我想你，請你不要離開我……在母親的墓碑前，兒子跪了好久，哭了好久，又說了好久，久久不愿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