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吃草，馬吃谷

蘆雪

“嘟——”

沒等電話這一響叫完，虎子媽就抓過聽筒貼緊耳朵，聽到幺兒激動得不行：“媽，紫蘭生了，母女平安！”

“啥？啥平安？”虎子媽的聲音有些抖。

“紫蘭給您生了個六斤八兩的漂亮孫女！”虎子又大聲地重復了一遍。

虎子媽扭頭瞧床角那一撂疊得齊整的小衣物，全是鮮亮的藍，臉上的喜色不由得慢慢退去。

虎子是村里唯一一個考上重點大學的男孩，又找了個城里的獨生女做媳婦兒，小兩口工作也好。要是再給老李家添個大胖孫子，那可真是鳳凰頭上戴牡丹——美上加美啦！自打這根獨苗結(jié)了婚，虎子媽天天這樣想。

虎子媽還是帶了家養(yǎng)的老母雞和幾百個土雞蛋去照顧紫蘭坐月子。住了幾個月，親家都正式退休去了虎子家，虎子媽也惦記家里的地，就回來了。

虎子媽把精致的糖果散給左鄰右舍，又拿出一捧孫女語涵的照片。

大家都說，這模樣真逗人疼！一看就是遺傳了虎子倆人的優(yōu)點！

虎子媽說，是咧！我孫女沒出月就會認人，兩個月就會翻身！

村人又都嘖嘖一番。

等人散去，虎子媽望著語涵的照片就失了神：多可愛的娃兒，咋就不是個男孩呢？她覺得自己還沒真正當上奶奶。

在帶語涵時，虎子媽曾跟紫蘭提過生二胎的事。

紫蘭說政策不許，語涵也還小。

虎子媽想也是，如今罰款和撫娃都不比從前。

一晃幾年過去，虎子媽聽說夫妻倆一方是獨生子女的可以生兩個娃了，就喜滋滋地撥通虎子家的電話。

虎子說，媽，不行呢，我倆都才升職。

虎子媽耐著性子又等了大半年再打電話催這茬。

打虎子手機，卻是紫蘭接的。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媽……有事么……虎子……他……值夜班去了……

值夜班還不許接電話？

呃，是這樣的，他們公司正在搞重點課題，他在特殊崗位，手機不能隨身帶。

虎子媽悻悻地扣了電話。又白天打過幾次虎子手機，都是紫蘭接的，總說虎子值班回來在補覺不能吵。虎子媽不由得在心里對紫蘭又添了一層不滿。

挨了又挨，虎子媽終于跟虎子對上話了，虎子卻只笑著聽她嘮叨。

再往后，再去催，紫蘭又說她考上了研究生。

虎子媽這下可火了，對著話筒就吼：“虎子，女人家讀那么高的書干嘛？早點給老李家生個正經(jīng)人才是！”

虎子沒吭聲。這邊虎子爸卻念叨上了：羊吃草，馬吃谷，兒孫自有兒孫福……

虎子媽氣得要命：沒孫子有個屁福！

這天中午，虎子媽路過虎子的堂弟順子家。

順子三歲的兒子正在門口撒尿，小家伙挺著個肚子把尿尿得老遠，差點射到虎子媽的腳上。

虎子媽躲閃了一下，隨口說，小東西操邪呢！

順子媽正從屋里出來，說，羞死了，快把雞雞藏起來！又說，嫂子，他好歹也是你的孫——子吧！你可不能跟小孩子一樣啊！

虎子媽繃著臉緊走幾步進了自家屋，拿起杯子喝水，卻被嗆得咳了半天。

夜里，虎子的手機又吵得兇。

虎子在洗澡，紫蘭還沒開口，耳膜就被震得生疼：“虎子你個臭小子聽著，你們兩年內(nèi)必須給我生個孫子帶回來，叫你二嬸子瞧瞧！你跟紫蘭說，要是她不生，就讓位子換別人生！”

紫蘭愣了，那邊還在嚷，虎子多聽我話的孩子！肯定是紫蘭使的壞，我說外邊的媳婦靠不住吧……

紫蘭默默地掛了電話。

年底，虎子一家三口回來過年。

吃飯時，虎子媽瞄瞄虎子，又瞅瞅紫蘭，幾次話到嘴邊，都被旁邊的虎子爸在桌子下踢得咽回去了。

飯后，紫蘭帶著語涵在虎子奶奶房里玩。

四歲的語涵正拍著小手，用方言一字一句地念，羊吃草，馬吃谷，兒孫自有兒孫福。這是她跟著爺爺才學會的。老奶奶咧著沒牙的嘴樂得不行。

虎子媽跺跺腳，在門邊喊，紫蘭，你出來！

虎子卻在身后一把拉住她，媽，我跟您聊會兒。說著帶上房門。

虎子低聲說，媽，是虎子不孝，虎子……沒有生育能力。

虎子媽驚愕地瞪大眼，你瞎說什么？那語涵……

虎子連忙說，語涵當然是您的親孫女。

虎子媽的眼瞪得更大了。

您還記得那些時您打我手機老找不著我么？其實，我不是加班，那段時間出了點事，住了兩個多月的院才回家……紫蘭怕您二老擔心，硬是自己扛過來了……瘦得走路都打飄了……

虎子媽的淚刷地流下來。

虎子又說，外邊只生一個女孩的多了去了。您放心，我倆會把語涵培養(yǎng)好……

第二天早晨，語涵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虎子媽瞇著眼給語涵扎小辮兒。

語涵又念：“羊吃草，馬吃谷……”

虎子正和紫蘭攙了奶奶出來。

“爸，我記得后兩句應該是爹當官，兒享福。”虎子轉(zhuǎn)臉看坐在門內(nèi)的老爺子。

虎子爸沒言語，只呵呵地笑。 （1684字）

作者姓名：魏昌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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