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者無疆

陳道海

很多時候，我都喜歡一個人靜靜地思考，慢慢地也就成了一種習(xí)慣。

帕斯卡爾說：“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蘆葦。”我思索帕斯卡爾這句話的高明之處在于他能把“人”“思想”“蘆葦”這幾個樸實的詞語很巧妙地糅合在了一起，辯證而詩意地道出了人所具有的某些特質(zhì)，即既有質(zhì)樸而脆弱的卑賤，又有華麗而高貴的尊嚴，這等智慧是我等“愚者”所不及的。

我很早就發(fā)現(xiàn)我在很多時候、很多場合都扮演著聽眾、受眾的角色，和臺下坐著的許多人一樣，在這種場合是沒有說話的份的。這些時候、這些場合說話的人似乎都有許多非說不可的話要講，他們“高屋建瓴”的背景形勢分析，“甲乙丙丁”地羅列出很多貌似迫在眉睫的問題，然后再“一二三四”對問題的解決開出處方或提出一些“不成熟”的建議以指導(dǎo)今后一個時期的工作。其中當然也不乏“金玉良言”，可惜我常常是一個不大忠實的聽眾，能夠入耳的話沒得幾句，貼乎心的就更加少了。有時候我慶幸，幸而在這些備受煎熬的時刻，我還有自己的思想。

我有時也想發(fā)聲，有時則是必須說話。隨手拿過一支筆來，在紙上、本上或者某頁書的邊緣空白處匆忙地瞎寫亂畫，筆墨歡騰，歡樂在心，即便是在深更半夜、夢醒時分。這時我感覺我便成了思想的主兒，因為我用文字捕獲了這無序、無形而雜亂的思想。偶或還能定格在一些報刊上，我便體味出一種與人分享的快樂與幸福。畢竟，“獨樂樂，不如與人”，很多時候，思想只有與人共享才更能顯示出它的價值和意義，譬如一塊金子，你讓它永遠葬身在千萬米深的大海泥淖之中，它于這世界又有什么意義呢？

說話的場合有兩個，一是課堂，一是報刊。這兩個地方常常成為我“放牧”思想的草原。我得感謝我的課堂，也感謝我的學(xué)生，包括那些曾調(diào)皮搗蛋被我視作害群之馬的學(xué)生，沒有他們我的課堂就會失去完整性，就如同說一個人只有優(yōu)點卻無任何瑕疵那肯定不是一個真實完整的人一樣。我從內(nèi)心深處感謝報刊，它把“寸土寸金”的版面賜我一隅成為我播種思想的土地；我更是從內(nèi)心深處感謝編輯，如果把雜志上定格成整爽鉛字的篇篇文章視作是春天里綻放的花朵，那么我想說的是，每一朵花上也都曾凝聚著編輯們的汗水與心血，他們是為人作嫁衣的默默無聞的幕后英雄，出多少力，流多少汗，操多少心，支多少招，這在普通讀者恐怕永遠都是“讀”不出來的，只有作者心里最清楚。

人在逆旅，可以缺金少銀，可以無官無位，但不能沒有一點夢想。夢想無需遠大，但必須與當前的生活和社會主流價值具有一定的張力。不為別的，就為了保持想象其他生活方式的可能性，否則，完全與世沉浮、隨波逐流，而不敢或不愿去尋求別樣的、更美好的人生，必然導(dǎo)致單向度的思想與機械僵化的生活，終而成為單向度的人。我自知才情匱乏，學(xué)識淺薄，所以對自己的要求也不敢苛刻，只想通過教研與寫作使平凡的教書生活多一些意外的靚麗色彩，不致機械重復(fù)刻板而已。一直都是舞文弄墨，小打小鬧，偶爾發(fā)幾個小豆腐塊兒便沾沾自喜，故“年產(chǎn)量”總就是個位數(shù)。某天與網(wǎng)友聊天方知，那很少在QQ群里拋頭露面的同行A君，每年發(fā)稿量都是三位數(shù)，稿酬所得居然可以購房買車。讀其文章，發(fā)現(xiàn)確有不少過人之處。周圍竟還有如此勤勉的人，這不免令我震驚、艷羨！于是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教科研、寫作，要向生活更深處漫溯！深耕教研、年發(fā)稿量突破個位數(shù)的夢想也便由此產(chǎn)生。QQ群中，一雜志編輯“招徠”網(wǎng)友，炫出新一期雜志的目錄。與我無關(guān)，我只是獵奇，卻看到一標題如秀水青山，紅花碧葉，赫然入目：《校園：每一片葉子都應(yīng)該有語文味！》哦！不曾想，語文原來一路花開，處處都有風景在。頓悟：生活無處不素材，看你擷來擷不來！如今回眸，“年產(chǎn)量”突破個位數(shù)已不是神話。舉頭紅日近，俯首白云低，想到不滿是向上的車輪，既然人生的旅途沒有休止符，那就抖擻抖擻精神，打理打理心情再出發(fā)！

圣人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孟子也有類似的言辭，“位卑而言高，罪也。”我不在其位，自然也不會去謀其政，但我知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道理，忍不住還是要去關(guān)注或思索教育上的一些現(xiàn)象。教師這個職業(yè)究竟如何呢？雖然戴著“太陽底下最光輝的職業(yè)”的偌大光環(huán)，雖然擁有“人類靈魂的工程師”的美譽，但多年來我看到的情形是，許多有關(guān)系、有門路、有背景的人一個個毫不留戀地離開了這個行業(yè)，手續(xù)走不成就“借調(diào)”。“借調(diào)”還有一個好處便是，干著比教師“風光”“體面”的工作，還能拿著本該教師才能享有的那工資的百分之十的待遇，可謂是一舉兩得。據(jù)《中國青年報》去年的一則報道，甘肅會寧的一次警察招考竟引發(fā)了全縣教師大面積離職，全部報名人數(shù)有1100多人，共有974人參加了考試，其中教師占了一半還多，總共招錄的189名警察中，來自教師行業(yè)的人數(shù)多達171名。由于此次警察招考還受年齡、文憑、身高等條件的限制，所以這個數(shù)字，還遠不是那些想轉(zhuǎn)行的教師人數(shù)的全部。是啊，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明白了這個道理，老師們想轉(zhuǎn)行、借調(diào)、考公務(wù)員、考警察又有什么值得非議的呢？可是，這里透露出來的，是我們老師的待遇和地位遠不及其他熱門職業(yè)，正如當?shù)亟逃忠晃还ぷ魅藛T所說，“在我們這里，干教育的其實也是弱勢群體。”我們的社會難道不需要對此作出反思嗎？

在這個世界上，有時不免感覺自己很孤獨，這個時候就想“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管他春夏與秋冬”，我就是我，我就是一個生命的獨立體，我的存在和任何人都無關(guān)；但有時又轉(zhuǎn)念一想，這個世界是一個整體，而我，則是構(gòu)成這個世界的一個分子，我和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一個事物都存在著或遠或近、或直接或間接、或有形或無形的某種聯(lián)系，因為“沒有人是座孤島，獨自一人，每個人都是大陸的一片，是大地的一部分。”（英國詩人約翰·多恩語）霧霾籠罩大地的時候，我與眾人同呼吸、共命運，但我清醒地知道讓我呼吸霧霾的是那一個個豎著巨大煙囪的工廠，一輛輛超標或不超標排放的急速奔馳的汽車……我乘公交車，是站是立，是在前排還是在后座；我乘火車，坐幾號車廂，是上鋪還是下鋪，這都由不得我，而是和我一同乘車的伙伴們來共同決定的，甚至與出行時的天氣等因素有關(guān)。我穿的衣服，我住的房子，我的每一件生活用品，我所行走的道路，我的每次生病后看病、吃藥，我吃的蔬菜水果糧食等等，我在享受、使用的這所有的一切都會和許許多多相識或不相識的人產(chǎn)生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在世界變得越來越小的今天，我也愈來愈真切地感到“無窮的遠方，無數(shù)的人們，都和我有關(guān)”（魯迅《且介亭雜文末集·這也是生活》）。

沒有太多的嗜好，除了與文字纏綣。偶爾出門看看那曾經(jīng)在《詩經(jīng)》里流淌著的千年淇河，登臨一下那傳說中的愚公曾經(jīng)叩石墾壤感動了天地的萬仞太行。于是便遙想起古人那“東臨淇水觀魚躍，西傍太行聞鹿鳴”的詩意家園和生活場景，我想我現(xiàn)在所居住的這座中原最小的縣城淇縣——古稱朝歌，那時該是一大片水草豐茂、翠竹青青、蘆葦彌望、百鳥翔歡、群獸棲衍的好地方吧？如今，山還是那座山，河也還是流淌了千年的那條清澈的河，群獸卻是早已蹤影皆無了。不過這片地方也并不寂寞，古靈山、朝陽寺、云蒙山經(jīng)過多年的修繕，如今都已規(guī)模初具，慕名來游者車流人梭；淇河上那捕魚捉蝦的小舟依然蕩浮在水面；河岸邊浣洗的村婦、姑娘們將紅蘿卜的胳膊白蘿卜的腿兒浸在水中，高舉棒子捶打著新生活的歡快節(jié)奏……

人生當知來處。很多時候我的思緒也會在過去與現(xiàn)實間穿越，讓我感嘆時光的匆匆與父母的老去。猶記得，兒時，那畫在手腕的表分秒未轉(zhuǎn)，卻悄然帶走了我最美好的時光。時光匆匆留不住，夢境變虛無。或許，那匆匆逝去的時光就是母親那眼角堆積的故事。母親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九十多歲高齡的老人了，母親老了，像春蠶一樣，她把自己的日月精華都吐進了綿軟的柔絲，然后，在匆匆的時光里風化成了一枚干癟的蠶蛹。如果可能，我多想留住她那日漸瘦削的時間啊！日月經(jīng)天似流水，轉(zhuǎn)瞬無蹤跡。或許，那匆匆的時光就是曾在父親額前橫排的詩。人說，父愛如山；我卻以為，父愛是茶，是我疲憊時的一杯香茗。當我倦怠困惑時，那氤氳的馨香使得我神清氣爽，活力陡添。如果可能，我多想，讓父親的詩篇成為斷章，以挽住他那枝干草黃的人生之秋！但我知道，“天命不可違，亡者不可追。”上天賜予我們每個人的生命都是一個定數(shù)，在歲月的長河中每個人都會如同自然界的花開花落一樣。

人，生從何處來，死又到哪里去，這在我常覺是一個難解的謎團。西方哲學(xué)家說人生有如過橋，這座橋的橋頭、橋尾、橋下布滿云霧，人就是從一團云霧走向另一團云霧。我所看到的是，許多人和這草木一樣，沒有人在意，被忽視是生命的常態(tài)。他們在，是這個世界；他們不在了，還是這個世界。但是，你在，你不在；你見，你不見；你知，你不知，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都在踏著生命的節(jié)律，保持一種進取的姿態(tài)，直至完成一個生命的使命。所以，若換一個角度來看，萬物之于智者，皆價值萬千，所有的經(jīng)歷都是人的財富。如此想來，命運對人很多時候也還算公允、公正。

（作者單位：河南淇縣第一中學(xué)）

責任編輯 黃佳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