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男孩

關莉娜

在我記憶中的班主任工作里，遇到過很多類型的后進生，一說起他們，大多數老師都會“頭痛”。作為教育者，尤其是班主任，怎么用合適的方法來與學生溝通，了解學生內心的期待和渴望，最終解開學生的心結，幫助學生完善自我，一直都是德育工作里的重要內容。

初一剛接手新班時，小葉是沒有出現在我的“關注目標”里的，他比較安靜，表現平平，我只是把他當“大部分”學生中的一員看待，直到那一天……

初二我班換了新的英語老師，在一個炎熱的下午，小葉和英語老師忽然在班里大吵起來，英語老師氣沖沖地領著他來到了我面前。我有點詫異小葉做了什么事讓英語老師這么生氣？究竟有什么原因讓平時很安靜的小葉忽然發生這么大轉變？

小葉站在我的面前，很冷靜，拳頭緊握，眼神不屑。另一邊英語老師則不斷責問小葉剛才態度如何惡劣，這時如果我也和英語老師一樣責怪他，那么他必定會更封閉自己，這件事也無法解決。我首先要做的是先分開他們兩個，我主動走到英語老師前，說服她回座位休息一下，然后我帶小葉去了心理室。

我大腦里浮起了曾經學過的“冰山理論”，“冰山理論”首先是由精神分析學派創始人弗洛伊德提出的，他認為人的人格就像海面上的冰山一樣，露出來的僅僅只是一部分，即有意識的層面；剩下的絕大部分是處于無意識的層面，而這絕大部分在某種程度上決定著人的發展和行為。美國心理治療大師維琴尼亞·薩提亞（Virginia Satir）則在弗洛伊德的理論基礎上，提出了著名的薩提亞冰山理論（如圖1）：

根據冰山理論，人的各種各樣的行為和應對方式來源于他內心的一些情緒感受。情緒是內心的感受經由身體表現出來的狀態，它的產生與我們大腦中儲存的經驗回憶有關，反映了我們真正的感覺，如同冰山與冰山根部相互連接，小葉的表現只是冰山水平線上的部分，而冰山下面，也就是小葉的期待、渴望和自我認識才是他真正的感受。我決定要走進小葉的內心。

我打算用“冰山理論”的提問方式依次來解開小葉心里的結（問感受→觀點→期待→渴望→自我）。小房間里，我和小葉平等而坐。

我：“當我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我感到有點詫異和不解，想想你剛才的行為，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小葉：“沒什么感覺……”

我看到他很淡地冷笑了一下，我感覺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決的，所以我決定從其他角度來試探。

我：“小葉，我們已經認識一年了，根據我對你的了解，你對同學都是非常友善的，對班級事務也很熱情，這點你同意嗎？”

小葉不說話，但點頭了。

我：“好的，我們班從初一開始，成績都是一直進步的，我們大家都很努力，包括我們的老師，不介意犧牲自己的休息時間給我們上課，這些我們同學都是很理解的，對吧？”

小葉：“嗯”。

我：“對啊，所以老師我不解你剛才為什么忽然不能體諒英語老師在午休時放聽力了？你是不是對老師有什么想法？”

小葉：“她說要趕我出教室，又不是我的錯，我都沒有妨礙她放聽力。”

“哦，那你能把事情從頭到尾告訴我嗎？”

“我中午回教室有點遲，聽力報紙不知道放哪里了，一直找不到，所以就去英語科代表的位置找，老師就批評我了，說我影響了班級聽力，如果不想讀書就回家。我又沒有影響她，而且我不是不讀書，我只是不想學英語，其他科我很認真學啊，她憑什么要我回家？”說著說著，他的眼睛就紅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我拍拍他的肩膀，用沉默代替言語安慰他。

“以前小學老師也是這樣，我學不好英語，就要趕我回家，還打我……”小葉好像找到發泄口一樣，邊哭邊說，“我為什么要回家呢？我只是不學英語，其他科我還要學。”

我開始能理解他剛才反應為什么這么大了，這個小孩的“冰山根部”并不是我們表面所看到那樣——不尊敬老師，不愛學習。他內心也曾經對學習，對老師有過期望，從那句“其他科我還要學”可以得知，他也期待著自己有好的成績，老師能欣賞他，肯定他，只是因為老師的不理解，不接納，讓他的渴望和期待落空，從而感受到失落、悲傷，內心開始逃避對某些科目的學習，甚至容易對老師失望，因為某些相似的場景而產生負面的情緒。我猜英語老師的那句“不讀書就回家”就是導火線，它令小葉回想到以往的經歷，從而產生了難堪、憤怒的情緒，這些負面情緒讓他公然和老師吵起來，維護自己要讀書的想法，最終導致了剛才那一幕不愉快事件的發生。

我繼續試探地問：“如果能重來，你希望這件事是什么樣子呢？或者，你會做什么？”

小葉想了想，說：“早點回課室……不知道。”

我：“沒錯，這個是一個好建議，早點回課室！其實你也不是故意想和英語老師吵的，因為我聽英語老師說，你在上星期還認真地背了幾個單詞，完成了任務，讓她覺得很開心。所以，你在她心中是一個很努力的學生，而你剛才在找不到聽力報紙后也主動去問同學拿，我感覺你對英語還是很上心的。在這件事里，英語老師和你都是想通過自己努力讓我們班級更加優秀，心里都渴望自己的付出能被肯定，對嗎？”

小葉點了點頭。

我乘勝追擊：“那你再想想剛才的事，你能理解英語老師為什么要發火嗎？假如你是她，你遇到這種情況，你會怎么辦？”

小葉：“我可能也會生氣……”

“很好，其實小葉你不需要太難過，以前的經歷不代表你是一個學習能力差的學生，現在請你冷靜地思考一下，也許你就會發現，如果剛才你選擇了快速回到座位或準時回到班上，可能結果就完全不同了。當然，你等一下可以和英語老師溝通，但是你先要明確，你和英語老師都是為了我們班能取得更大的進步而努力付出的人，因此，你要看到你內心真正的渴望，老師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成為有價值的人。”

此時小葉眼里的憤怒和不滿終于看不到了，眼淚也止住了。“不過英語老師叫我回家，我不想回去，我要留在班里讀書。”

我安慰他：“英語老師也是一時氣憤才會說出這些話，你想想，你父母生氣的時候也曾說過不認你之類的狠話吧？但是他們從來就只是嘴巴上說說，并沒有不關心你。英語老師和他們是一樣的。在老師的心底，都渴望看到自己的學生有成就，也許你覺得英語老師不關心你，其實，你換角度想想，老師如果不關心你，何必要管你？英語老師的教育方式你可能不太接受，但是你可以試著坦誠向老師提出來，老師會選擇更有利于你成長的方式與你相處的，她的期望就是大家齊心協力學好，最重要的是看到大家的用心，分數高低是其次。你成績不好，她當然更擔心啦，你認為呢？”

小葉：“嗯，其實我也不討厭她，只是不喜歡她剛才那句話。”

聽到小葉這樣說，我覺得此時可以讓兩位當事人面對面講清楚了。后來，兩人經過溝通冰釋前嫌，還禁不住流淚了，事情得到了比較圓滿的解決。

在師生沖突中，傳統的教育方法——先批評后講道理，常常會適得其反，因其忽略了學生行為背后的動機，無視學生的內心感受，而用“冰山理論”的提問方式去理解學生心里真正的期待和渴望，則往往有事半功倍之效。提問的方式可以按照冰山圖從上而下，也可以根據學生的回答，適當改變順序，但是不管怎樣，我們教育者不能被學生表面的“冰山”所蒙騙，要用心去了解學生行為背后的真正動機，從而幫助學生改變自己，實現自我價值。

（作者單位：廣州市白云區明德中學）

責任編輯 黃佳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