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當年的他

席慕蓉

在布魯塞爾市區的咖啡店里，我對面的一對老夫婦正商量著要點些什么，妻子把菜單拿在手中研究，丈夫就斜靠著過去一起看。陽光從彩色玻璃窗外照了進來，紅色橙色的光點暈染在他米白色的西服外套上，再反射到兩人微微笑著的面頰上。我忽然想回家了，想回去和海北過日子。

海北一直是個早睡早起的人，可是近幾年來，他逐漸越睡越晚，反倒是我這個夜貓子不太能熬夜了，于是總有幾個晚上，我們差不多可以同時上床。

有天夜里，我從浴室出來之后順手把臥室的大燈關掉，只留下兩張床之間那個床頭柜上的一盞臺燈，就鉆進被窩了。

海北手上拿著干凈的衣服，本來準備去洗澡，可是走了幾步之后，他忽然折回到床頭柜前俯身伸手，很仔細地把這盞臺燈的亮度調到最低，然后才轉身走進浴室，把門關上。屋子里頓時變得極暗，只剩下枕旁床頭柜上的那一點點微光，我卻全無睡意了。

這就是我的丈夫。雖然在幾十年的婚姻生活里，他在一些地方對我似乎不那么在乎了，可是剛才他慢慢捻弱燈光的那種無言的體貼，又一次向我證明他其實還是當年那個被我愛上的男子。在生活的許多細節里，他對我總是充滿溫柔的關懷。

（摘自《流動的月光》作家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