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慧
雪后書北臺壁二首 蘇軾
黃昏猶作雨纖纖,夜靜無風勢轉嚴。
但覺衾裯如潑水,不知庭院已堆鹽。
五更曉色來虛幌,半夜寒聲落畫檐。
試掃北臺看馬耳,未隨埋沒有雙尖。
城頭初日始翻鴉,陌上晴泥已沒車。
凍合玉樓寒起粟,光搖銀海眼生花。
遺蝗入地應千尺,宿麥連云有幾家。
老病自嗟詩力退,空吟冰柱憶劉叉。
人們愛雪,愛她飄舞的身姿,愛她純潔的品性,愛她祥瑞的征兆。文人墨客更是不甘寂寞,以文學家的眼光描寫她,以美學家的標準評價她,以哲學家的睿智審視她,為我們留下了難以盡數的詩文佳作。“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讀此佳句,我們不難想象嚴冬時節(jié)大雪紛飛的場面,這是對雪意的客觀描寫。“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描寫整夜的大雪使得千樹萬樹變成了玉樹瓊枝,仿佛一陣和煦春風的吹過,枝頭掛滿了潔白的梨花,在詩人馳騁想象的字里行間,其驚喜之情躍然紙上。“明月照積雪,北風勁且哀”,表現了北方雪夜的月明風凄,韻味古樸蒼勁。而“燕山雪花大如席”,描寫中極盡夸張色彩,卻有人稱其是寫實的范例。
更有高手“虛處見功夫,淡中藏美麗”,詠雪別有一種特殊的藝術效果。如簡文帝的“晚霞飛銀礫,浮云暗未開”,以晚霞為背景,通過烘托手法描繪雪花紛飛的態(tài)勢,畫面層次富于變化,不拘于鮑照“白圭誠自白,不如雪光妍”愛情,折服了司馬相如,也折服了后人。有多情者又將這首數字詩加以改寫,把十三個數字倒嵌進去:
萬語千言把郎怨,百無聊賴,十倚欄桿,九月重陽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圓人不圓。七夕銀河鵲橋斷,六月酷暑別人搖扇我心寒,五月端陽怕把龍舟看,四月桑芽無心去養(yǎng)蠶,三春風打桃花散,二月風箏線兒斷,一片癡心,夢里到關山。可憐我多情白女子,偏遇無情小許官。郎啊郎,下世你為女來我為男。
改寫后的這首詩更具體形象,寫出了女子的相思之苦、遭棄之恨,給人留下了無限的想象空間。
數字詩中的數字有實指,也有虛指,在理解上不能有偏差。杜牧的《江南春》“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迷人的江南,經過詩人生花妙筆的點染,讓人心旌搖蕩。搖蕩的原因,除了景物的繁麗外,恐怕還由于這種繁麗,不局限于一個角落,而是鋪展在大塊土地上的。因此,如果沒有“千里”二字,這兩句就要減色了。但是,明代楊慎在《升庵詩話》中說“千里鶯啼,誰人聽得?千里綠映紅,誰人見得?若作十里,則鶯啼綠紅之景,村郭、樓臺、僧寺、酒旗,皆在其中矣。”何文煥不同意他的說法:“即作十里,亦未必盡聽得著,看得見……此詩之意既廣,不得專指一處……”何文煥的說法是對的,這是出于文學藝術典型概括的需要。同樣的道理也適應于后兩句。所以對詩歌中的數字理解切不可拘泥。
總之,數字詩可謂別具一格,魅力無窮。
作者單位:安徽省肥東第一中學(231600) 和何遜“本欲映梅花,翻悲似玉屑”等詠雪詩靜態(tài)化的白色比喻,而將銀白色的雪映襯得更加醒目,且呈現出一種變幻的動態(tài)美。又如其名句“鹽飛亂蝶舞,花落飄粉奩”,不著一“雪”字,回避庸俗的銀、玉、白等俗字,而別出心裁地用鹽、花、蝶、粉這些新奇意象來描繪,再錘煉推敲出兩個動詞“亂”和“飄”加以點活,可謂傳神寫出了白雪紛飛時搖曳多姿的神韻。蘇軾的《雪后書北臺壁》(二首)與之有同工同趣之妙。
熙寧七年(1074年)十一月,蘇軾任密州知州。時值寒冬,下了一場大雪,于是他為我們留下了《雪后書北臺壁二首》。蘇軾的這兩首寫雪的詩,極為王安石欣賞并有和章。全詩不著一“雪”,而雪景宛然,內蘊深遠,確非高手不能為。
第一首詩主要寫深夜大雪悄然而至的情景。“夜靜無風勢轉嚴”,寫出了下雪時的氛圍,“無風”但卻讓人更感冬日的寒冷威勢。“但覺衾裯如潑水”,不知不覺中,雪帶來的寒冷已侵入御寒的棉被,攪擾了詩人的暖夢。“不知庭院已堆鹽”,化用謝安侄兒的詠雪句“撒鹽空中差可擬”,以鹽喻雪,形象地寫出了雪的色彩,而一個“堆”字則更生動地點出夜雪之大。顯然,才女謝道韞的“未若柳絮因風起”用在這兒未必貼切。“五更曉色來虛幌”,黎明時分,“曉色”破窗而入,起床后才發(fā)現,原來一夜之間,大雪已覆蓋了眼前的一切。“曉色”實際上是窗外的皚皚白雪反射進來,給人造成的錯覺。“試掃北臺看馬耳,未隨埋沒有雙尖。”站在超然臺上眺望馬耳山,幸好還沒有被完全淹沒,兩座峰尖還昂然矗立。
綜觀全詩,不著一“雪”字,而“雪”已赫然降臨,令讀者如臨其境。正所謂“不著一字,盡得其妙”也。
第二首詩則是寫雪后觀景,并聯想到瑞雪兆豐年,有感而發(fā)。“城頭初日始翻鴉”,大雪初霽,日照后雪開始融化,黑黑的泥土從白雪的覆蓋中翻滾而出。而“晴泥已沒車”則讓人很直觀地感覺到了積雪之深,乃至淹沒了車輪,使得車難以通行。“凍合玉樓寒起粟”,俗語說,“下雪不冷融雪寒”,道家把肩膀稱為“玉樓”,這一句是說人因感受到寒冷,縮起肩膀,即使這樣,寒冷還是肆意侵入,讓人戰(zhàn)栗不已。這是借人的動作、感覺來寫冬季雪后的寒冷。“光搖銀海眼生花”,經后人考證,覺得“眼”不合詩韻、詩意,因為“銀海”在道家思想中即指人的眼睛,和上句對應,這里應該用“眩”字才更合適。雪后銀裝素裹的世界,在太陽的照射下,滿地的雪反射日光,耀人眼目,刺得人眼睛都花了。此二句妙在把前人常用的“玉”“銀”這些俗字與道家謎語融合,于描寫雪景奇觀的同時,將一個緊縮雙肩、迷眼品味的賞雪者表現出來。
“遺蝗入地應千尺”,這一句是作者的聯想,由眼前的雪景聯想到田里的蝗蟲必定已被寒冷驅趕到深深的地底,皚皚白雪覆蓋下的一望無垠的麥田里,麥子正盡情享受雪的滋潤,醞釀來年的豐收。但“宿麥連云有幾家”,真正獲得豐收的又能有幾戶人家呢?由這一感慨,我們可以猜測當時密州的百姓,生活應該是比較貧苦的。朝廷的政治斗爭,使得詩人一再遭貶謫,這樣一位滿腹才華的詩人,不僅理想抱負不得實現,還被迫背井離鄉(xiāng),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最后客死異鄉(xiāng),顯然,這已不僅僅是蘇軾一個人的悲劇,而且是整個社會的悲劇。詩的最后一聯則是自謙自嘲之語。人至暮年,詩力已大不如前,這背后實際上流露出詩人被貶密州的抑郁心情。哪里是詩力不如從前,不過是置身于這樣一個環(huán)境,無心去考究文辭罷了,“空吟冰柱”,折射出其內心深深的無奈與辛酸。
此詩同樣無一“雪”字,可雪卻無處不在,裹挾著陣陣寒意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