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緣

孫美蓮

記得當年還在二中時，鄰居溫老師家的防盜網上總是有黃蜂來筑窩，盡管黃蜂在我心中不是什么可愛的物種，但聽溫老師說，黃蜂來筑窩，家里一定有人黃袍加身，心理不免有些失落。來岳陽后，我將居室選在學校附近的一個小區，東有校園書聲瑯瑯，西臨湖泊濤聲陣陣，北面采光條件特好，一個偌大的操坪讓我的視野暢通無阻。我家住四樓，與周邊還沒成形的林蔭剛好一個高度。清晨，我還躺在床上，就能聽到鳥類的啁啾呢喃；白天，我坐在書房，能看到水杉樹枝上鳥們在打情罵俏；夜晚，我佇立窗前，能感受到鳥們的纏綿交吻。于這樣的環境中，我有幸邂逅了與鳥的緣分。

2008年，我和鳥兒的緣分恩賜于一個垃圾簍。那天，我將一個臟了的垃圾簍洗干凈晾在餐廳的防盜網上，忘了收進來。兩天后，發現兩只鳥在垃圾簍內銜枝做窩，垃圾簍橫面直徑很有限，鳥兒卻能將長于直徑的樹枝穿過垃圾簍壁上的空洞，這樣構架的樹枝牢固不易散架。垃圾簍是圓的易滾動，刮風時，我想鳥兒在滾動的垃圾簍內只怕是有我們人類地震來臨時的恐懼。于是，我找來繩索，將垃圾簍固定在防盜網上。在我們吃飯時，我們可以觀察這兩只鳥：灰灰的毛、紅紅的眼，黑黑的喙、黃黃的腳。說實在的，這兩只鳥并不漂亮，但它們清純的眼神很動人，而這清如水、淡如水、純如水的眼神在人類中我是不曾見過的。鳥兒不愿接近我們，也拒絕我們的接近，只要我們走到窗戶邊，它們就會飛走。難得的是，它們在我們面前毫不隱諱，它們對著餐桌上的我們，一會啁啾，一會纏綿、一會溫婉，我們呢，生怕打破了這寧靜、和諧，不敢大聲說話，不敢有大幅度的動作，就連起身盛飯也是屏著氣，放輕了步子。那一段時間，我們吃飯所花時間比以往多出了一倍，仿佛只有在餐桌上才能走近鳥兒，才能和他們平等對視。一扇玻璃，兩個世界，窗外的鳥，美化了窗內人的生活，窗內的人，對窗外的鳥有什么啟迪呢？我不得而知。

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我怎么也睡不著。我擔心防盜網上的鳥兒，它們冷嗎？怕嗎？渾身濕透了吧。起床去幫它們吧，又怕嚇跑了它們。第二天早上，風歇了，雨停了，鳥兒早起忙碌去了。趁它們不在的功夫，我用裝米的蛇皮袋子蒙在了垃圾簍上，算是給鳥兒搭了個窩蓋。還在窩口放了塊裝修房子剩的地板磚，這樣鳥兒進出窩就不用擔心踩踏了。可那以后，鳥兒再也沒有回來，它們拋下了它們產的兩個鳥蛋，不知去向。后來我想，只怕是蛇皮袋讓它們不認識自己的家了，也可能是蛇皮袋讓它們產生了懷疑，它們懷疑主人要用蛇皮袋罩住它們。于是我扯掉蛇皮袋，搬走地板磚，可鳥兒還是沒有回來。直至鳥蛋變臭，它們還是沒有回來。只有那垃圾簍至今還固定在防盜網上。

2009年，主臥廁所的防盜網上又來了兩只外形相同的鳥。它們將窩直接搭在窗臺上。這一次，我不敢去動它們的窩，以免嚇跑它們。時間久了，這兩只鳥似乎跟我親近些。因為我習慣在主臥廁梳洗，距離鳥不過一步，我每一次到來，它們都沒有驚飛；我每一次離開，它們都用山澗般的樂音歡送我。后來，鳥兒產了蛋，孵出了鳥寶寶。那鳥寶寶的體形好大，渾身都是濕漉漉的毛，鳥媽媽沒日沒夜的陪著它，不斷往它身上啄。一天早上，我看到鳥媽媽一如既往的看護著自己的鳥寶寶，它吃什么，喝什么呢？它們跟我這么親近，再說我長得慈眉善目的，它們應該不會拒絕我的關心吧。于是我抓來飯粒，端來水，鳥兒雖然沒有驚飛，但對我的做法鳥媽媽出離的憤怒，它的眼神不再清純，它奮力用翅膀拍打我的手，我從來沒有想象過羽毛這種輕盈的東西會有這么大的力，只感覺那不是翅膀，而是刀鋒、是利劍。立馬，我的手上出現了條條血痕。兩天后，鳥寶寶羽毛豐了，鳥媽媽帶著她遠走高飛了，再也沒有回來。留給我的紀念是一堆鳥屎和我手上的傷痕。我撫著受傷的手背，看著鳥去窩空的窗臺，陷入了沉思：當時鳥兒沒有飛走是緣于一種母性，一種責任。鳥們是不可能消除對人類的懷疑的。它們不可能把我當作知己。這也難怪它們，人與人之間都充滿了懷疑、猜忌，更何況異類。也許它們的父輩、祖輩曾慘死在獵人的槍下，被端上餐桌。血的教訓讓它們對人類戒備再三。盡管這樣，我還是渴望鳥兒的再一次光顧。一年多過去了，我家的陽臺，防盜網上再也沒出現鳥兒的身影，就連鳥鳴聲也很少聽到了。

今年5月，我給學生講一篇關于鳥的文章。把前兩年我與鳥的緣分講給他們聽，告訴他們我對鳥兒的守望以及今年鳥兒不再的失望。第二天，一個叫李棟的學生送給我一個盒子：“老師，我幫你了一樁心愿，高興嗎？”我打開盒子，里面是一只鳥：灰毛、紅眼，黑喙、黃腳，正是來我家的那類鳥。看著鳥兒驚恐、慌亂、陰沉的眼神，我好怕，好怕鳥兒又一次誤解我。我用掌心小心翼翼的托著她，有如托著一顆易碎的心臟，我輕輕撫摸著鳥兒背部的羽毛，有如撫著女兒襁褓時的小臉。然后，我雙手果斷地往上一舉，伸開，將鳥兒放飛。鳥兒在教室盤旋了三圈，姿態如同微風般柔和輕盈、委婉甜美，有如舞蹈演員在溜冰場上舞出一曲精美絕倫的華爾茲！學生的眼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這只舞者的精靈，追隨著它的蹤跡，一直把它送到窗外、送到天空……

岳陽市十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