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之戀

謝素軍

菲菲渴望張愛玲筆下那種愛情，在這個城市，她希望演繹一段傾城之戀。

這是不現實的，閨蜜們紛紛調侃，范柳原雖然并不是什么好東西，但時下連這種不那么好的東西似乎也已絕種了，所以，還是早點放下所謂的羅曼蒂克吧，白流蘇都屈服了，你菲菲就算再美貌如花，也抵不過如今巴掌大一塊地，更別提傾國傾城了。

這話雖然有點過火，但菲菲也并不反對，這么多年了，因為房價的彪悍飛升，自己一直是一位白領租客，沒有一個好的環境，又怎么釣得到金龜婿呢！

當然，這只是菲菲自怨自艾罷了，在單位里，她可是名副其實的一枝花，無論干什么活兒，都有一大堆紳士殷勤地獻上最好的計策，可惜，她一個也看不上，與范柳原實在相差太遠了，沒戲。

也不是完全沒一丁點兒希望，不管菲菲承認與否，單位許多朋友都覺得她與東勝挺搭，不說別的，天天一起上下班，并肩走在路上，要說不像情侶還真沒人相信。但事實是，東勝說，不是，住得不遠而已，呵呵……

傻笑幾聲就沒下文了，這正是菲菲最討厭東勝的地方，沒房子沒錢，大家都做租客也就算了，但怎么可以沒有幽默細胞呢？三年了，兩個人來來回回走在一起不知多少次了，他一個大男人硬就是沒講出一句出彩的話，沒干出一件驚喜的事，算了，菲菲心里嘀咕，他畢竟不是自己想要的那個他。

但日子還得繼續，每當城市上頭出現一輪紅暈，兩人便會準時在那座長滿青苔的橋下碰頭，每次都這么巧，菲菲甚至在心里倒數著三、二、一，然后，東勝便會很有規律地吐出一個字：早。接下來便是朝著單位進發。下午，除了紅暈變成了黃昏，除了那個“早”字換成“終于下班了”。其他什么都沒改變，有時候菲菲真想主動提議，要不咱去咖啡廳坐坐吧。然而，終究是沒能說出口。

菲菲認為東勝簡直就是這個世界最沒浪漫氣質的男人，她在閨蜜們面前總會說，沒趣，要他真是我男朋友，自己還不如死了算了。她當然不會明白，在很久以后的某個日子，再次走在這條熟悉的路上，如果沒有東勝在旁邊，她會覺得特別孤單、特別沒安全感，只可惜，菲菲并不能預見未來。

雖然不能預見未來，但她卻是個聰明的女孩，正是因為她的聰明，傾城之戀才被她及時地發現。那天，非常平凡的一個星期一，黃昏、晚霞、喧囂夾雜在一起，東勝與她保持在常規的三十厘米身距，步伐一致，話題依舊是永恒不變的公司業務，菲菲時不時應付般應答幾聲。好不容易到了樓下，轉過身，便看見東勝一如既往地招招手，離開了。

忘記帶鑰匙出門了，菲菲第一反應便是找人幫忙，便馬上朝著東勝追去。繞過墻角，東勝果然就在前面，但奇怪的是，他并沒有走進右上邊的那棟租房，而是繼續前行，朝對面車站走去。東勝說過，他就住在自己后面這棟樓，為什么不回家呢？充滿好奇心的菲菲忍不住跟了上去。

那天，腿都差點走斷了，但菲菲認為值得，因為她發現，東勝真正的住址不是所謂的“就在你后面那一棟，也是橋邊”，而是在與自己完全相反的城南。

那邊的房租更便宜，但菲菲已經不愿意去考慮這些了，因為她非常清楚地記得，在過去的三年里，她曾無數次打電話叫東勝過來幫忙修修電腦、通通水管，甚至在半夜三更叫對方送一個公司報表過來，當然，東勝每次干完活便很自覺地離開了。但這正是菲菲愧疚，或者說感動的地方，什么叫浪漫？它并不一定要像范柳原那樣瀟灑多金，三年來，每天至少兩趟從城南跑到城北，只是為了陪伴一個女孩，范柳原做得到嗎？東勝做到了，他的愛讓這座城市翻了過來，所謂傾城，亦不過如此。所以菲菲覺得，等待千年的王子終于來了。

瘋了，張愛玲的小說怎么可以當真呢？閨蜜們紛紛勸誡，連房子都要去城南租最便宜的，這樣的男人怎么可以托付終身？但菲菲卻像中了毒一樣，靜靜地給東勝發了一條短信：你愿意娶我嗎？

東勝當然愿意了，所以，在單位樓下，菲菲說，去城南吧，但東勝卻堅持，你說過，你喜歡城北，還是走原路吧。菲菲拗不過他，只好答應，但她怎么也沒想到，在那座熟悉的長滿青苔的老橋上，在這個黃昏會多出一條橫幅：我愛你，菲菲，嫁給我吧！這當然是東勝干的，他怎么會突然這么有情調起來呢？回過頭，卻只見東勝已然跪在地上，手里捧著一枚戒指，還有一把鑰匙。

東勝并不是什么租客，竟然沒有人發現，他是這個城市房產大佬的公子，這座城市大半的房地產都掌握在他手里。不過，幸好沒人發現這個秘密，否則，傾城之戀可能真的只有在書上尋找了，這是菲菲對閨蜜們講的悄悄話。

（摘自《江門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