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王 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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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雪豹的日子
文_王鵬

王鵬,做過十年深度調查記者,后創辦紀錄片公司,制訂了十年長線拍攝計劃,拍攝以雪豹故事為主體的紀錄片。相信記錄的力量。夢想從未離開,只是換了一種方式。
“拍紀錄片賺錢嗎?”最近總是碰到拿這個問題刺激我的人,一般我都會假裝真誠地對他說:“這個市場還在培育中,目前不賺錢,以后會是個好的行當?!逼鋵?,我的心里還是沒譜——沒有任何事情能夠按照你設定的路線發展,紀錄片這個行業也是如此。
其實這本不是我想說的。用自嘲的方式來說,拍紀錄片獲得的更重要的是精神財富——如果不那么物質的話,我應該已經得到了這筆財富。尤其是當我站在北大百年講堂的講臺上,口若懸河地描述我的過往時,臺下的觀眾報以熱烈的掌聲,那時,我的虛榮心分明在翩翩起舞。
我寧愿做一匹脫韁的野馬,在自己的草原上毫無羈絆地四處橫行。當年心懷不甘離開夢想的陣地,而這個陣地——《南方都市報》深度報道組,在近日宣告解散。朋友說我是最早離開的一批,其實我沒有離開,只是換了一種方式繼續做著自己想做的事,血還是熱的。
我是一個容易滿足的人,喜歡遵從自己的內心。大富大貴無望的時候,我決定做一件自己喜歡的事,勉慰自己的人生。于是,我從一名調查記者轉型成為紀錄片制片人、導演。我開了自己的公司,開始創業,這是一段新的征途。
一切都比想象中的艱難許多,五六年走下來,基本是活在焦慮中的,這恐怕是所有創業者最真實的心理狀態。
我選擇的拍攝對象是雪豹,這個距離神靈最近、距離人類最遠的神秘物種。我的夢想是超越BBC拍攝的紀錄片《雪豹》,讓它成為一部經典。我為自己的紀錄片取名“雪豹傳說”——我想要在無人區實現自己的夢想,或許也是想留下一段屬于自己的傳說吧。
這部紀錄片比我想象的要難拍得多,要克服的問題多如牛毛。如今,已經過去了4個年頭,按照計劃,還有6個年頭來實現關于雪豹的“傳說”。我在不斷地問自己:我可以嗎?
夢想是張牙舞爪的魔鬼,讓我墜入深淵,難以自拔。
這四年里,我經常會為拿不出錢給隊員們發工資而焦頭爛額,四處尋借;也常為經歷漫長的等待,拍攝卻沒有絲毫進展而苦悶不已。但是當你真正進入了創業的陣地之后,就再也沒有了退路,只能一條道走到黑。
記得公司最多的時候有9個人,大家每天熱熱鬧鬧的,給央視和《美國國家地理》拍紀錄片,或者拍一些創意廣告,每天吃吃喝喝,大錢沒有,小錢不斷。后來開始拍雪豹,半年下來,9個人變成了3個人——太辛苦,辛苦到令人絕望。我完全理解不得不走的他們,因為拍攝雪豹是一條不平凡的路,需要堅忍和堅守,需要不斷克服自己的缺陷,需要放棄一些東西。更令人悲觀的是,大家把心思放在了無人區,原先的小錢也沒有了,需要過一段苦日子。
按照現在的情況,我們平均一年只能拍到一次雪豹,但是在這一年中,你不知道老天會把這個時刻安排在什么時候,因此,我們一刻都不敢懈怠。但是在無人區的漫長等待會讓一個正常人發瘋,尤其是每年夏季和秋季的蹲守,我基本都是一個人。當一個人在無人區蹲守了一個月以上時,你就會嚴重懷疑之前的決定,懷疑把一個人最可能創造輝煌的十年耗費在無人區的蹲守中,卻很可能什么都沒拍到……幾乎每次,我都會用“精神勝利法”來應對內心萌生的這一挑戰。我告訴自己剛剛就拍到了雪豹,然后把自己感動得稀里嘩啦。之后,郁悶的心情得以發泄,又可以安心在山里待著了。
我把創業的寶押在一部片子上,但是我堅信自己終有翻身的一天,那一天天空晴朗,鮮花遍野。
以拍攝紀錄片的方式創業可能和別的實體行業有所不同,大多數創業者是先獲得物質回報,再得到精神滿足,而拍紀錄片則正好相反。我堅信經過十年的打磨,《雪豹傳說》也會獲得豐厚的回報。
我曾是一名環保志愿者,做過一些公益活動。當我開始拍攝雪豹的時候,我是想把它作為一部商業紀錄片來運作的,但是在拍攝了兩年之后,它開始不受我的控制,更像是一部公益紀錄片的運作模式。
很多朋友開始參與其中,這使得我們的團隊迅速擴大,拍雪豹已經不僅僅是我的小團隊的事,更是參與到其中的所有人的夢想。而后來,眾多雪豹的粉絲以不同的方式支持著我們,至今不曾間斷。因此,《雪豹傳說》這部紀錄片就更不能走商業路線。
2015年4月,從一次眾籌活動開始,我們的雪豹拍攝進入了新的里程。當時,我毫無方向,窮得叮當響,但是拍攝還在繼續。我的老同事王吉陸跟我說:“你做的事很適合眾籌,我們來做一次吧!”那時的我對互聯網的運作完全陌生,把眾籌理解為傷自尊的乞討,現在想來也夠傻的。關于拍攝雪豹紀錄片的眾籌開始后,有400多萬人轉發了這個帖子,一夜之間,我仿佛成了傳奇人物。當我收到眾籌來的款項的時候,內心五味雜陳,難以言表,頓感這筆錢沉甸甸的。
這次活動最大的收獲是很多人開始關注我們的拍攝進程,并且各顯神通。在從未謀面的朋友的引薦下,一家企業為我們提供了100萬元的贊助,讓我從此相信真有“雪中送炭”這回事的存在。
我們用這筆錢做了很多事,不僅是雪豹的拍攝,還解救了一只被牧民抓住的雪豹,養了三只父母已經死亡的狼……
我無法把幾百個幫助過我的人的名字一一列出來,但是我不會忘記他們。
到了2016年,我們依舊在為資金傷神,但是情形已經大為不同,面前的路已經很寬廣了。幾家一流的投資機構將協議發到我的郵箱,還有很多朋友在等著隨時與我溝通。除了拍攝雪豹的事一天都不敢松懈之外,我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梳理現在的關系和項目運營上。
“虛名”支撐我們一路向前。我被邀請去上海自然博物館、北大百年講堂做講座,先后有20多家媒體對我們的團隊做了各類報道。
如果沒有困難,所有的創業都不值一提;如果沒有精神支撐,所有的創業都將半途而廢。
我們預計用十年時間完成雪豹的拍攝,有人給我算了一筆賬,大概需要1500萬元。光靠救濟顯然是不行的,必須積極尋找新的出路。
凡事求己。我們開始嘗試對雪豹系列紀錄片進行商業運作,逐漸把重點從電視臺向院線轉移,畢竟院線更適合我們這樣毫無背景的團隊,讓觀眾評判好壞,同時取得商業利益,希望今年的紀錄電影項目能夠順利進行。
我們開始和網絡媒體合作大量的項目,嘗試一種新的播出和宣傳方式,為長線項目做好準備。
同時,我們利用拍攝雪豹獲得的人脈進入國內廣告市場,做一些短線項目來彌補紀錄片的資金缺口。
我們也有不愿意接手的項目,比如各種偽紀錄片。現在國內的紀錄片播放平臺在流水線上制作一批又一批偽紀錄片:先寫劇本,再找人演。從一個公司發展的角度來說,這種制作為人詬病,還會將紀錄片帶入一條死胡同。
紀錄片制作人有自己的情懷,可以惶惶不可終日,也可以臥薪嘗膽,但要拒絕迎合、造假。畢竟,生存之外,紀錄片制作人還肩負著一種記錄歷史的使命。哪怕是雨打花落的聲音,都需要用盡全力去記錄真實的世界。

野外工作照及拍到的雪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