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天明+林盈

建設環洞庭湖生態經濟核心功能區,走可持續發展的道路,迫在眉睫。圖為2013年12月4日,一群反嘴鷸在湖南洞庭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展翅起飛
“圍湖造田,竭澤而漁,天災人禍之中,洞庭湖從中國第一大湖退為第二,一度美人遲暮,日益憔悴,在不當的開發中,落下一身病痛。傾國傾城貌不再,多災多難身依然。”一位學者面對著洞庭湖,連連嘆息。
季節性缺水頻發,持續的旱災使得湖區水域面積縮小。牽一發而動全身。“水”的減少,給整個湖區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不僅如此,全球氣候異常,湖區蒸發量上升等諸多氣候問題蜂擁而至。《瞭望東方周刊》記者走訪洞庭湖的過程中發現,在湖水蒸干季節,原本需要乘船上島的地方,均可徒步抵達。
有著多年洞庭湖水域研究經驗的地質研究員童潛明說:“在缺水與防洪相對立的矛盾中,缺水是主要矛盾。”
對于洞庭湖這個世界水文形勢最為復雜的湖泊而言,讓水“聽話”,并非易事。自國務院批準《洞庭湖生態經濟區規劃》之后,備受關注、命運多舛的洞庭湖將如何破題?
生態經濟區的誕生
69歲的柳思維對6年前的一幕記憶猶新。
2010年4月19日,他剛主持完一個研討會,在與參會專家聚餐時,收到洞庭湖研究會一名負責人的手機信息,“4月14日,國務院已批洞庭湖生態經濟區規劃,為了響應國務院的批復,研究會擬于近期召開一次專家座談會,請您做個發言準備。”
柳思維丟下碗筷、迅速起身,大聲向在場專家們宣告,“國務院正式批復洞庭湖生態經濟區規劃了。”
柳思維,這位土生土長的湖區人有著不少頭銜——經濟學家、湖南省人民政府參事、湖南商學院經濟與貿易發展研究院院長、中南大學博導,等等,自1993年起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
作為首個提出“洞庭湖經濟帶”概念,一直忙于呼吁奔走的專家,柳思維對此事翹首已久。他說,國務院正式批復《洞庭湖生態經濟區規劃》,標志著洞庭湖生態經濟區建設正式上升為國家戰略。
對洞庭湖的關注,源自柳思維的青少年時代。
在柳思維的印象中,老家北面是一望無際、波濤翻滾的湖水,夜色降臨,可聽到湖邊傳來一陣陣浪濤拍打聲,“我真切地領略到了‘洞庭天下水的浩浩蕩蕩與橫無際涯”。
但隨后的數十年間,洞庭湖卻“翻開”了它的另一面:多災多難。其時,柳思維的父親在鎮上工作,每每回家,均要遭受洪澇的考驗。遇到春、夏季漲水,其父要搭乘帆船回家,起風浪時,令人膽戰心驚。
1954年夏,洞庭湖遭遇歷史罕見大水,柳思維所在的新民村所有田土被洪水淹沒,全村所有房子無一幸免。
這些刻骨銘心的記憶,促使柳思維萌生推動洞庭湖治理和發展的夢想。如何變“災”為“寶”?
柳思維坦言,盡管洞庭湖多年遭受洪澇災害,但同時具有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在他看來,洞庭湖地區是中國重要的商品糧、商品棉基地,是重要的農業產區。

2016年4月28日,商水位下洞庭湖城陵磯水文站
多年來,他跋涉于洞庭湖周邊的岳陽、常德、益陽等地考察調研,撰寫了“關于建設湘北環洞庭湖經濟帶的幾個問題”的報告。
1996年,帶著這個報告,他參加了湖南省政協第七屆第四次會議,首次提出建設洞庭湖經濟帶。
柳思維和湖南一批學者商定,首先從民間和學術研究上來推動洞庭湖區域經濟社會發展,其后獲湖南省領導認可。
2010年4月14日,國務院批準洞庭湖生態經濟區規劃。
“支點”洞庭
實際上,洞庭湖的發展曾多次引起國家高層的關注。
“浩浩湯湯何日現,蔥蘢不見夢難圓。”不少岳陽政界人士清晰記得,15年前,時任國務院總理朱镕基考察湖南時,面對洞庭湖日漸萎縮的“天下水”,寫下了這句話。
本刊記者從岳陽市政府獲悉,據歷史資料統計,1825年洞庭湖湖泊面積約6000平方公里,而今洞庭湖面積減少到了2600多平方公里,且生態惡化、濕地萎縮、水體污染、生物多樣性遭到破壞。
環保部門統計,環湖地區每年直接間接入湖的工業廢水達到5億立方米,城鎮生活污水達到了1.5億噸。
建設環湖生態經濟核心功能區,走可持續發展的道路,迫在眉睫。而洞庭湖區域地處長江流域經濟帶的腰部,承東啟西、通江達海,且是連接長株潭城市群與武漢城市群的紐帶。
柳思維介紹,時任國務院總理朱镕基提出“4350計劃”,即把洞庭湖恢復到1949年時的狀態,流域面積為4350平方公里。
“現在,龍頭上海高昂,龍尾重慶也舞起來了,如果腰部的洞庭湖區域不硬,便會影響整個長江流域經濟帶的發展,也影響長株潭城市群與武漢城市群兩型社會的建設。”湖南經濟學學會理事長劉茂松把長江經濟帶比作一條巨龍。
這一江一湖的“江湖關系”,對湖南乃至整個中國的意義非凡。從地理上來看,如果說長江是一根杠桿,那洞庭湖則是一個支點,江湖搭配,便可撬起整個長江經濟帶。
聯手呵護
《洞庭湖生態經濟區規劃》,被視為湘、鄂協作的成果。它包括了湖南的岳陽、常德、益陽、長沙和湖北的荊州等地區。
規劃獲批,也讓湖南在長江經濟帶中的定位歸為清晰。長江經濟帶中,長三角城市群為龍頭,長江中游城市群為龍腰,成渝城市群為龍尾。這給湖南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間和圓夢機會。
“它既是長江的胃,又是腎。”柳思維認為,洞庭湖對調蓄長江洪水及調節長江中游生態環境更具重要作用。
“胃腎的功能不能發揮,長江中游就會遭受洪水的滅頂之災,江南生態環境也將嚴重惡化。”柳思維說,他期望未來這種狀態能有較大改觀。
2016年3月2日,湖南在益陽市啟動洞庭湖水環境綜合治理五大專項行動。湖南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陳向群表示,“要建設更加秀美富饒的大湖經濟區。”十三五期間,湖南還將實施洞庭湖水環境綜合治理十大重點工程,并與湖北省聯手呵護洞庭湖。
2016年4月12日至13日,湖南省委書記徐守盛岳陽督戰增長極建設,要求以一往無前的勇氣、敢闖敢試的精神、抓鐵有痕的韌勁,推動岳陽新增長極建設,并舉全省之力建設城陵磯港。
外界剖析,此舉意在表明洞庭湖生態經濟區必須打通“江湖關系”,融入到長江經濟帶這一國家級宏觀發展戰略中去。
多位受訪專家認為,洞庭湖區最大的問題,主要表現在水多、水少、水臟三個問題。柳思維認為,水多則發洪澇,水少則干旱,水臟易引水災。此前,湖南的華容、安鄉、南縣等地就出現了“守著水窩子沒水吃”的局面。
橋頭堡的自我整治
岳陽市委書記盛榮華表示,岳陽要爭當洞庭湖生態經濟區發展的先行者、引領者和推動者,進一步樹牢生態底線理念。
為解決水臟的問題,湖南于2010年建立了130座污水處理廠,總計日處理能力518萬噸。此前該省污水處理率為18%,全國排名倒數第二,2010年8月污水處理率已達59.2%,排全國第8位。
“去產能、調結構,力促洞庭湖生態經濟區綠色發展!”岳陽市經濟和信息化委員會副主任程均介紹,自2012年起,岳陽市共淘汰了48家企業的88條落后生產線,關停了100余家資源消耗高、環境污染大、不符合產業發展布局的產能過剩行業企業;另外,推動了“岳陽市氮肥廠”等6家中大型企業搬遷轉產。
程均說,時下該市正推動國際合作,經核準在境外投資的企業達26家,投資項目主要分布在美、歐、亞等三大洲。但一個重要的前提條件是:強化項目前置審批,嚴格許可制度和安全準入制度,筑牢環評準入關,防止新增過剩產能。
湖南省政協常委、省政協經濟科技委員會主任吳金明介紹,長江經濟帶的發展,岳陽是湖南的龍頭,要充分借助“龍頭”的作用,將長沙、常德、益陽、株洲、湘潭,以及整個湘中、湘北融入長江經濟帶。
外界注意到,洞庭湖生態經濟區規劃獲批以來,湘鄂兩省的多地區加大對環境的整治后,成效明顯。
中部的“生態”經濟腹地
解決了“水多、水少、水臟”三大難題,方可發揮其重要的經濟作用。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湖南省長杜家毫表示,要以洞庭湖生態功能區建設為平臺,在青山永駐、綠水長流中作出新貢獻。這也是人民群眾的強烈愿望。
數十年以來,洞庭湖是中國商品糧、油、棉等經濟作物的重要產地。洞庭湖區農業理所當然地成為洞庭湖乃至湖南省的重要經濟支柱。但時代的變化發展,正在改寫既有的游戲規則。
在洞庭湖區域經濟社會發展研究會副會長劉茂松先生看來,洞庭湖區域是長株潭城市群經濟中心的腹地,對長株潭城市群經濟中心發展起著決定性作用,意味著市場、物流、人流,意味著產業結構調整的回旋余地,也意味著勞動力的供給。
相比于城市群中幾近飽和的消費市場,腹地有著巨大潛力,必定成為區域經濟發展的下一個方向。
劉茂松認為,這僅是經濟腹地在市場和消費上的一方面作用。對于洞庭湖這一傳統農業區而言,腹地優勢在水域經濟、土地經濟,是生態農業經濟和以農業資源為基礎的輕工食品經濟優勢——簡言之即為低碳經濟優勢。
這種優勢恰好符合新時代的農業發展要求,直接構成了洞庭湖區綠色生態農業消費品經濟的優勢。
本刊記者了解到,洞庭湖生態經濟區已嘗試通過引進先進技術,改造傳統農業,發展低碳、集約農業為長株潭城市群提供優質農產品和工業原料。而今,糧食、肉類、水產、果、茶、竹、藥等優勢商品已在岳陽、益陽、常德等區成為支柱產業。這些來自湖區的特色也正嘗試著打出自主品牌,做大做強。

洞庭湖“候鳥天堂”一度淪為“蟹池藕塘”,圖為2014年采桑湖的養蟹區域里,養蟹企業的工作人員在湖中圍網里收蟹
區域合作短板的破解
然而,這種看似有些理想化的構想,在實際操作執行中并不簡單。
本刊記者獲悉,在區域合作之時,尤其是在交通和旅游方面需要相對緊密的區域協同方面,存在著一些協調難題。以湖南多地的旅游業發展為例,雖然景點眾多,但分布較為零散,無形中分散了客源。這一直是此前旅游業發展受限的重要因素。
對此,有專家建議,從觀光線路設計出發,串聯起相鄰的幾個區域,再將合作從觀光旅游上延伸出來,在建設交通過程中,勢必要做好道路設計、水域治理。交通的便利能直接促進經貿、文化等多領域合作。
緊密的合作自然而然地促成了區域間的互利意識,也是推行產業結構優化的重要基礎。
從洞庭湖經濟圈來看,它包括岳陽、益陽、常德3個地級市的24個縣(市、區)及15個國營農場,占湖南省總面積五分之一以上,GDP更是連年上升。
有專家指出,現在有了長株潭一體化建設經驗,洞庭湖經濟圈以生態經濟為重心的發展可以效仿長株潭城市群,并摸索自身的發展模式。
問題在于,美好前景和構想在實踐中未必一帆風順。
面臨的問題還有區域產業同構。因為區域間隔較近,自然、人文、勞動、技術等資源及發展情況也較為類似,這本應有利于合作繼續,但由于各區間有較長時期的相對獨立經營,域內利用大同小異資源生產出品種、品質差不多的產品,直接在內部形成了惡性競爭。對資源的重復利用,讓區域合作,化學反應不足而聚合效果受限。
湖南大學教授李松齡認為,“資源同構情況下,洞庭湖區域堅持理論組資源、發展生產的道理,就必然會導致工農業產業結構趨同的現象。”
如果從岳陽、常德和益陽來看,均有其優勢,但對其內部而言,差異并不大。合作對三地而言反而造成了“三個和尚沒水喝”的尷尬境地。
本刊記者了解到,益陽依托農業資源,將糧、棉、楠竹、蘆葦、淡水魚等生產加工作為農業重點。而岳陽和常德也遵循了頗為相似的發展思路——這就造成了整體方向上的重合,農產品同構又導致了工業品同構。
加之行政區劃的客觀存在,財政、稅收、投資等各體制政策難以統籌一體。城市群與經濟腹地間亦尚未建立一種有效溝通機制。
條塊局面未打破,區域壁壘一時難以克服,自然制約了洞庭湖區域發展。
對此,有專家建議,成立環洞庭湖區域經濟社會發展協調機構,讓更高級別的領導擔任負責人,便于協調各地區的關系,打破行政壁壘。
吳金明介紹,洞庭湖這一帶的水保護和治理牽涉到耕地和濕地,牽涉到污染治理,現在湖南省正在努力做,可能在十三五期間,要投入數百億元,湖南做到一定的時候,希望國家能夠給千億元級的支持。
“如何解決水的問題,要將這個項目納入到長江委員會、三峽與洞庭湖的‘后三峽時代中來,切實進入國家層面,重新定位這個‘江湖關系。”吳金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