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翠 周春英
摘 要:在嚴歌苓《少女小漁》和《金陵十三釵》這兩部作品中,都存在著活得不盡如人意的卻又無法改變的角色,但固化的角色并不能阻擋心靈的蛻變。兩部作品中的人性之變分別在開放與封閉兩種環境下發生,本文試圖通過分析兩部小說中兩類人的心靈變化,來探尋開放與封閉兩種不同的環境對人性變化的影響。
關鍵詞:二元對立 重塑 延伸 聚變 開放與封閉
在人生的大舞臺上,扮演“主角兒”的人總比扮演“次角兒”的人多出幾分優越。在嚴歌苓善用二元對立的人物形象塑造手法來彰顯“主角兒”和“次角兒”不平等地位的情況下,高尚與卑微、羨慕與鄙夷就昭然若揭。在她的多部小說中,往往會出現兩類人:一類是被主流意識形態供奉著、受人羨慕的主角,另一類則是被不可左右的現實糟蹋著的次角。對于次角而言,由來已久的糟蹋和歧視并不能阻擋其內心的重塑,長期的不甘會催生心靈的改變……在小說《少女小漁》和《金陵十三釵》中可以找到身份地位對比鮮明的兩類女性群體。
一、純善的延伸
《少女小漁》開篇中從性格和打扮上描述了兩類女性的截然不同的特點。一群是“粗拙、兇悍,平底鞋,一身短打,并且復雜的過盛的體臭脹人腦子”的女工;另一群則是穿高跟鞋、長襪子的寫字樓小姐。寫字樓小姐的濃妝下掩飾不住容貌的衰落,可是她們臉上仍舊透露著一絲矜持。這種矜持是顯示她們與女工不同的顯著標志。女工即使穿著很少束縛的家常寬松衣也不會透露出幾分女性的含羞,在菜市場上還操著一口連男人都替她們感到害臊的話來討價還價。女工多想有一天去做寫字樓小姐,穿高跟鞋、小窄裙,化面目全非的妝。把兩類女人的生活狀態拉近對比,寫字樓小姐無疑成了小說文本世界的主角,女工自然而然地淪為次角。活著是一種復雜的多層面狀態,物質的滿足是活得有人樣的第一步,像女人一樣活著則是女性精神層次上的追求。由于缺乏女性的矜持和柔美,女工只是性別意義上的女性,并非男性眼中真正的女性。因為在人格精神上缺了一塊,女工愿意拋棄生活上的一切便利,渴望像寫字樓小姐一樣存活著。
小漁屬于女工的角色行列,經濟上比不得其他女工,小漁卻不兇悍,反而帶了東方女性的柔美,因此她在男朋友江偉眼里是美的。這種東方女性的柔美是小漁與生俱來的,不可割舍地隨她來到了西方。在出國之前,小漁是那種善良得出奇的、心眼好腦筋少的女人。她似乎考慮別人比自己多,因為同情一個快死的病人把貞潔給了他。她不以惡意揣度別人,誰請她跳舞,她都不會拒絕。男人把她貼近她就近,把她推遠她就遠,小漁笑得一樣毫無想法。
小漁的生存困境是和洋老頭假結婚在短期內拿到綠卡,誰都知道這是一場齷齪的丑劇。這看似令人窒息的鬧劇僅是移居生存困境的一個縮影,華人在海外受著心照不宣的歧視,他們被視為異族和落后文明的攀附者。綠卡只意味著在居住權上的認可接納,文化上的認可華人則不知道用何種姿態去追尋。
在這種不尷不尬的存活狀態下,小漁依舊保持著那份國內帶來的向善向美的情感。從婚禮進行的那一刻開始,在小漁的心底就觸發了“小漁式”的同情。小漁對老頭賣力地扮演新郎,并不覺得惡心,反倒讀出他對做一回真新郎的渴望。看著老人和情婦瑞塔墮落的享樂,小漁默默地祝福和遷就老頭與瑞塔末日式的愛情。小漁純粹的善喚醒了老頭的良知,讓他改掉了生活上、人格上的鄙陋。鄙陋的靈魂能被善喚醒,以善化解歧視就顯得可行。
在西方強勢文化的歧視下,小漁心靈的變化不是前后對比式的,而是延伸式的。她的善良就像水一樣澄清,用與世人不一樣的眼光理解老人,祝福他、幫助他;也像水一樣包容,無論遭受怎樣的歧視和屈辱都以善溶解生活中的雜質。
二、人性的聚變
美好、單純、懵懂的那群女孩子是南京威爾遜教堂的女學生;另一群是秦淮河花船上的窯姐,她們的故事比古老的南京城還要古老。若不是1937年的那場戰爭,這兩類女人可能永遠不會相聚在同一屋檐下。女人和女人之間的仇視是易結不易解的,這樣一場相遇讓雙方的神經急速上升到一個異常敏感的狀態。在下九流的妓女面前,女孩的純潔、高貴感從未如此強烈地從內心觸發了;窯姐們也被時刻提醒著她們的下賤。無論是像玉墨一樣妥當拿捏自身的行為舉止,還是像紅菱一樣用輕佻粗俗的語言與女學生對罵,無非都是為了維護被踐踏得極其脆弱的尊嚴。
在自己的眼里,她們是生不如人、死不如鬼,沒人疼、沒人愛,打了白挨打,糟蹋了白糟蹋的人。在女學生眼里她們是自甘墮落、厚顏無恥、賣弄風騷發掘男性弱點的爛冬瓜。在滿口人生而平等的英格曼教父眼里她們是不夠純、次一等的生命,不值得教堂和上帝守護。像玉墨一樣貌似淑女、知書達理的女子,因為偏見的存在,高雅不俗也帶上幾分裝的意味。不管以怎樣的姿態求生,歧視和偏見并不會因此而不同,作賤是她們一生的角色。這是一種只看結果不問過程、缺乏憐憫的偏見,似乎她們生來是娼妓,沒有任何原因和過程使然。
當一場民族浩劫來臨時,躲在一個地窖下她們依舊嬉戲耍笑、相互賣弄風情。只要地窖存在一天,戰爭就離她們很遙遠。民族情懷都是軍官和學生們的事,既然時代對她們持有偏見,她們自然沒有必要對時代負責。當日本官兵第三次侵入教堂,直言要女孩子唱詩為日本軍官慶祝圣誕節時,她們才意識到戰爭的靠近、民族危機的來臨。英格曼談判得來的一小時四十分鐘是她們面對這場災難的最后時刻,她們愿意在趙玉墨的帶領下頂替女學生去受日本軍官的凌虐。她們以獻祭般的高尚犧牲換來女學生們的安全,她們人性中的圣潔光芒似乎抹去一切受過的侮辱和歧視,彰顯出原有的人格尊嚴。
她們的高尚犧牲固然值得肯定,但不能因為這種人性的光芒美化其轉變過程。“賤的貴的都是命,該誰去誰去……”“我還有爹娘兄弟要養呢!”“又沒點我名,我干嗎要去?”從這些對話可以看出這種轉變不是一蹴而就的,甚至是帶有抵抗性的。在趙玉墨“你們藏著是要留給誰呀?有人疼有人愛嗎?”的怒罵下,她們才勉強接受這樣一個結局。在生死危難面前,人性光輝瞬時提升。當戰爭、死亡、強暴由抽象概念成為血淋淋的現實時,戰爭、死亡、強暴則相當于人性聚變的高壓高溫環境。她們自私茍活,無法像民族英雄一樣大無畏地赴死,但極致的環境卻給了她們擺脫原始靈魂的可能,為那不相干的、用高貴者的姿態審判她們的女孩挺身而出,從而釋放人性的正能量。讓世人徹底改變偏見的機會僅有一次,也只有在這種危難的環境中才圓此生的夢,猶豫但務必牢牢抓住。
三、開放與封閉的重塑作用
小漁與十三個青樓女子的心靈都發生了改變,但重塑她們心靈的環境是不一樣的,甚至是對立的。
小漁處在西方多元化的開放環境中,小漁面對強勢的西方文化,以延伸式的中國女性的溫柔善良、寬容祝福,甚至相對愚鈍忘我的奉獻精神來化解生存的困境,小漁純粹的善能發掘人性中善的一面,她身上帶有一種無私的祝福能力,去到哪里都能給人帶來幸福,給鄙陋的心靈注入善意。正是因為小漁性格中善良純正,默默忍受的品性洗滌了老頭心中的丑陋和無賴,激起了他對美好生活的憧憬。開放的環境對小漁的善良具有循序誘導作用,讓她在不受干擾的環境下,獨立地做出自身心中的最優選。小漁意識到在強勢文化的圍攻中,像江偉那樣的以強凌弱之態,根本無法化解文化弱勢者的生存處境,只有以恰切的行為尺度和求善的人生態度洗去了移居生活的屈辱與失落。
《金陵十三釵》中的十三個女子心靈重塑是在一個特定的封閉環境中——戰爭。封閉環境讓多元的選擇單一化,讓人心在無可奈何中急速地甘愿做出自我犧牲。嚴歌苓曾坦露過自己的寫作意圖:“我的寫作,想得更多的是在什么樣的環境下,人性能走到極致。在非極致的環境中人性的某些東西可能會永遠隱藏。”{1}封閉環境下的故事擁有一切的可能性,人心的可塑性也實現了最大化。封閉環境中關于人性的故事好聽,作家愛講,令人為之動容。但是我們必須要意識到封閉環境只提供揭示隱藏著的人性光輝可能性,卻不負責將人性光輝輻射開來。人性真正提升須在開放環境中,實現自我選擇、自我提升。
在二元對立的人物世界中,主流意識的評判讓另類的存活者一直無所適從,但凡活著只是為了尋找一種適從,不適從則變。封閉極端的或開放的環境都是催化人性改變的外在環境條件,封閉較之開放,人性的改變具有跳躍性和不可測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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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張春蕾.金陵催難的藝術觀照與人性反思——賽珍珠《龍子》與嚴歌苓《金陵十三釵》比較研究[J].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34(3).
[5] 舒欣.嚴歌苓:從舞蹈演員到旅美作家[N].南方日報, 2002-11-29.
作 者:李翠,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大三學生;周春英,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教授,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碩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