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壽柏
《南風窗》關于鋼的城的系列組合報道,從一個側面反映了資源型鋼鐵城市在轉型中的困境。但實際上,發生在本世紀初葉那場以提升產業集中度為名而席卷中華大地的鋼鐵大躍進,其給城市轉型和可持續發展帶來的諸多矛盾和問題,比我們原先預想的要復雜和嚴峻得多。
鋼城在我國整個資源型城市群體中占有重要比重,而其中的大部分又是新中國成立后按照一廠一市的蘇聯模式建立和發展起來的。一般是先有企業,再有城市,傳統的計劃經濟體制理念在這些城市曾盤根錯節、根深蒂固。在此類城市中,往往一個家庭的主要成員都在同一個企業或行業工作,完全依賴這個企業生存,一旦企業衰竭,直接影響整個家庭,從而形成比較明顯的社會問題。歷史上,由于企業辦社會、辦城市的巨大慣性,企業功能與城市功能曾經相互混同,政企不分,實際上是企業影響著城市,這種城市與企業相互之間的高度依賴性,往往一企可以興城,一企也可以衰城。改革開放30多年,資源型鋼城在轉型的掙扎與努力中不同程度與時俱進,但上述基本特征從根本上得到改變的城市卻仍屬鳳毛麟角。
產業政策和城市政策的失衡,是造成目前鋼城陷入深度困境的重要原因之一。而政策失衡的背后,除了歷史的原因以外,是權責的失衡。更為深層次的,則是決策體制的盲目互動和嚴重失衡。因此,當國家今天在實施鋼鐵去產能重大決策時,已遠不是上世紀90年代去淘汰大批小軋鋼、小鋼鐵那樣的局面,我們所面對的,是全副武裝、技術精良但沒有市場的大批現代化進口裝備,而這些產能又與所在城市的環保、金融的生死存亡緊密相連。
城市過多地依賴鋼鐵,鋼鐵反過來又綁架了城市。正如錢鐘書在著名小說《圍城》中所說,城內的人想逃出來,城外的人卻想沖進去。其結果是,資源型城市的轉型在很多城市出現不同程度的倒退,少數地方甚至成了一句空話。從這個意義上說,去鋼鐵產能的表面是產業政策問題,但本質上更多的卻涉及區域和城市政策問題。作為國家層面,應重點考慮在產業政策、城市政策的有機結合上給予宏觀綜合指導,尤其應協調并研究援助政策和相關邊緣政策問題。
替代產業的選擇失誤,是造成目前鋼城深度困境的另一個重要原因之一。尤其是,由于短期利益的驅動,一些城市紛紛將房地產業作為鋼鐵業替代產業的首選,這就使得鋼鐵業與房地產業殊途同歸,雙雙成為鋼城去產能、去庫存的孿生兄弟,城市轉型陷入雪上加霜的艱難困境。
在新技術革命的背景下,我國的工業結構、社會結構正處于激烈變革的前夜。大而全的鋼鐵公司,如不壯士斷腕、刮骨療毒,其前途必然成為僵尸企業。隨著商貿業的基本單位和基因脫胎換骨的深刻變化,大批傳統意義上的工廠、傳統供應鏈上的各類經銷商、各類差價型公司、中介型公司、服務性公司將會步履維艱,并會很快走向消亡。傳統鋼城的經濟業態和社會形態將會面臨全新的重組。作為有遠見的城市政府和鋼鐵主體,應審時度勢,順應潮流,迎接挑戰。當前,尤應動員和引導各種社會資本和民間資本的投入,加速國有資本從競爭性行業的退出,提高城市的資本、技術、智力密集的程度,推進城市結構多元化的進程,增強結構彈性,使鋼城加速形成新的動力源、活力源,從而形成有利于替代產業發育成長的體制土壤和環境。而要做到這一點,改革陣痛將是不可避免的,但這正是鋼城擺脫困境的正道和必由之路。
評《南風窗》2016年第9期封面報道《鋼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