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敏的蘇維埃情結

劉明鋼

方志敏（1899-1935），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軍事家、杰出的農民運動領袖，長期擔任贛東北和閩浙贛革命根據地的蘇維埃主席。他無比熱愛蘇維埃、衷心擁護蘇維埃、誓死捍衛蘇維埃，具有相當濃郁的蘇維埃情結。

“為著蘇維埃流血，那是我們十分情愿的啊！”

《我從事革命斗爭的略述》是方志敏在獄中寫的自傳性質的文稿，有6萬余字，主要回顧他從事革命的經歷，特別是對贛東北和閩浙贛蘇區形成、發展的歷程做了理性的論證與探索。在文中，方志敏寫道：在土地革命以前的六年，“是我為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軍閥的國民革命而努力的時期；在此以后的八年，直至這次被俘為止，則是我為反帝國主義的土地革命，為蘇維埃革命而奮斗的時期。”他還寫道：“我自一九三○年擔任蘇維埃工作，直到一九三四年都未有更換過，足足做了四年之久，自然做了不少的工作。”關于在蘇維埃政府任職的時間，方志敏記憶有誤。

1927年8月中旬，受到通緝的方志敏化裝秘密回到家鄉弋陽，決定“重起爐灶，再來干吧”。方志敏等廣泛發動、組織農民，領導了弋陽、橫峰大暴動，參加群眾達五、六萬人之多。從此，方志敏以贛東北為基地，把武裝斗爭與建立政權結合起來，發動群眾深入開展蘇維埃運動，取得了一個又一個勝利。在此基礎上，1929年10月1日他主持召開了信江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成立了信江蘇維埃政府，方志敏任主席團主席。

1930年7月1日，方志敏起草給江西省委和中央的報告《信江群眾斗爭的經過與蘇維埃的歷史》。在報告中，方志敏寫道：“縣蘇維埃政府現建立了四縣，要是統一的指揮才起更大作用，故于1929年9月間召集四縣蘇維埃政府代表聯席會，成立信江蘇維埃政府籌備委員會，于10月1日召集第一次全信江工農代表大會，……在大會中決定了政綱，產生了第一屆執行委員會。”關于信江蘇維埃政府成立的時間，這個報告的記載是準確的。

如果從1929年10月算起，方志敏擔任蘇維埃政府主席的時間應該是5年有余，而不是4年。以后隨著根據地的不斷擴大，“由弋橫而信江，由信江而贛東北，由贛東北而閩浙贛”，方志敏的職務不斷發生變更，相繼擔任贛東北特區蘇維埃主席、贛東北省蘇維埃政府主席以及閩浙贛省蘇維埃政府主席。

方志敏全身心地投入蘇維埃的工作。在《贛東北蘇維埃創立的歷史》的序言中，方志敏寫道：“我是蘇維埃運動的一分子，在開展和鞏固贛東北蘇區的戰斗中，在進行蘇維埃的建設中，我都是用盡我所有的力量去做的。”不僅如此，他還心甘情愿地為蘇維埃獻出熱血與生命。在《死！——共產主義的殉道者的記述》一文中，方志敏開篇即以詩明志：“敵人只能砍下我們的頭顱，決不能動搖我們的信仰！因為我們信仰的主義，乃是宇宙的真理！為著共產主義犧牲，為著蘇維埃流血，那是我們十分情愿的啊！”

方志敏滿腔熱情地投身蘇維埃運動，為之吶喊，為之奮斗；他憧憬著蘇維埃的勝利，對蘇維埃懷有深深的眷戀。

“我已認定蘇維埃可以救中國”

“蘇維埃”這個名詞是從蘇聯搬來的，就是代表大會的意思。在土地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探索走農村包圍城市的道路，把在各革命根據地建立的革命政權稱之為蘇維埃政權，所轄地區稱為蘇維埃區域，簡稱蘇區。

對于這個“舶來品”，中國農民有個逐步認識的過程。方志敏寫道：“開始蘇維埃三個字，有許多人不懂得，現在，蘇區內的兒童團，都懂得蘇維埃政府，是工農勞苦群眾自己的政府。”然而在國民黨統治區，仍然與很多人不知道“蘇維埃”是什么。方志敏被捕后，監獄的看守人員還問：“蘇維埃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為了讓人民群眾理解與接受這個新生事物，方志敏不放過任何機會做宣傳工作，闡述蘇維埃的宗旨與性質，反復講述什么是蘇維埃，為什么要擁護蘇維埃。

1935年1月27日，陷于絕境、饑寒交迫的方志敏不幸被俘。次日被押往上饒。在此期間，為了“以免他們問東問西的討厭”，方志敏坦蕩從容，揮筆寫下245個字的《自述》：

方志敏，弋陽人，年三十六歲，知識分子，于一九二五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參加第一次大革命。一九二六至一九二七年，曾任江西省農民協會秘書長。大革命失敗后，潛回弋陽進行土地革命運動，創造蘇區和紅軍，經過八年的艱苦斗爭，革命意志益加堅定，這次隨紅十軍團去皖南行動，回蘇區時被俘。我對于政治上總的意見，也就是共產黨所主張的意見。我已認定蘇維埃可以救中國，革命必能得最后的勝利，我愿意犧牲一切，貢獻于蘇維埃和革命。我這幾十年所做的革命工作，都是公開的。差不多誰都知道，詳述不必要。僅述如上。

這篇自述雖然很短，卻字字鏗鏘如金石，表現出堅定的共產主義信念，執著的愛國主義精神，以及愿意為蘇維埃和革命事業“犧牲一切”的決心與意志。

關于蘇維埃運動的興起，方志敏寫道：“從廣州暴動起，中國革命已進入蘇維埃革命的階段，各省農民群眾蜂起暴動，開展游擊戰爭，推翻國民黨政權，建立起自己的蘇維埃政權。由散在各省的地方政權，進而匯集起來，建立全國的中央政權——在一九三一年十月革命紀念節，開第一次全國工農兵代表大會，通過憲法大綱，成立蘇維埃中央政府，以指導全國的蘇維埃運動。蘇維埃中央政府成立以后，蘇維埃運動的狂潮，更在各省洶涌著。贛東北蘇維埃政府，是這狂潮中的一個大浪”。

方志敏用“一個大浪”來形容贛東北蘇維埃在中國蘇維埃“狂潮”中的地位與作用。

方志敏還明確指出蘇維埃與國民黨政權的根本不同：“國民黨政府是地主資本家軍閥的政府，是不斷地出賣中國投降帝國主義的傀儡政府，是造成中國民族危亡和經濟浩劫的禍根；蘇維埃政府則是工人農民民主的政府，是抗日反帝的組織者與領導者，是要將中國從最后的崩潰毀滅中挽救出來。它的目的是要造成和蘇聯同樣富強和快樂的社會主義的國家，以進到世界革命。只有蘇維埃在全中國的勝利，中國民族和工農群眾才能得到最后的解放，這已經是十分明白之事了。”方志敏強調：蘇維埃政權的實質是工農民主專政，指出：對于壓迫剝削階級，如地主資本家等，是實行專制，剝奪其政治上的權利和自由；對于工農勞苦群眾，則實行最高度的民主。

將對工農勞苦群眾的民主與對剝削階級的專制統一起來，用以說明蘇維埃政權的性質，方志敏的這種認識很有見地。

“只有蘇維埃才能救中國”，這就是方志敏得出的最終結論。

歸納總結蘇維埃精神

方志敏長期擔任蘇維埃政府主席，既重視武裝斗爭、政權建設、經濟建設、文化建設，也重視精神文明建設。

《我從事革命斗爭的略述》一文共31節，其中第27個小標題為：蘇維埃模范省的榮譽。在這一節中，方志敏寫道：“關于贛東北蘇區的各種建設，假若還有時間的話，當另寫一專篇，此處怎樣也不能詳述出來，現在只講下列各件事情。”其后，方志敏并沒有寫“各件事情”，而是極為罕見地總結了蘇維埃精神層面的內容，概括為六個方面：

一、蘇維埃的民主精神。對于蘇維埃的民主精神，方志敏有極高的評價，寫道：“蘇維埃政府，是工農群眾自己的政府，非常親近群眾，傾聽群眾的意見，忠實的為群眾謀利益。它能不用一點威力和強迫，領導群眾向敵人斗爭，作各種建設事業。”他自豪地寫道：“蘇維埃政府，可以說是世界上最高的德謨克西的政府，也是最得群眾的擁護和愛戴的強有力的政府。”

二、蘇維埃的創造精神。方志敏的創造精神則主要體現在他始終站在時代的前列，創造性地開展工作上。土地革命戰爭時期，他領導創建了贛東北革命根據地，經過八年奮斗，使這塊根據地由最初的弋陽、橫峰兩個縣，擴大到贛東北、閩北、浙西、皖南四省邊區近五十個縣。當年贛東北革命根據地表現了“驚人的創造力”，根據地各項事業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就，被毛澤東評價為“方志敏式”的革命根據地，并獲得全國唯一的“蘇維埃模范省”光榮稱號，為中國革命新道路開辟作出了歷史性貢獻。

總結蘇維埃的創造精神，方志敏非常自豪，寫道：“蘇維埃政府是工農的政府，他具有新興階級極大的創造力量，它能從各種困難中，想出許多有效的新方法來解決困難。如解決被敵人嚴密封鎖的經濟問題，解決經過八九年戰爭的財政問題，還解決其他許多重大問題，都不是照抄前例的，而是用前所未有特創的新方法去解決的，表現出蘇維埃驚人的創造力量！”

三、蘇維埃的進步精神。方志敏時時感到蘇維埃的工作人員的進步，他寫道：蘇維埃的工作人員，差不多全部為工人農民，“他們的文化水平和知識程度，都是很低落的。但他們一被群眾選入蘇維埃來工作，蘇維埃加緊的教育他們，他們加緊的學習，進步極快，不要很久的時間，他們就可以處理各種政治和斗爭問題，而且處理得很適當的。”方志敏還舉例說明：“例如蘇維埃的某部長，是工農分子，那部的秘書是一個大學生，秘書起草的文稿，部長常要給他不少地方的修改。”方志敏還寫道：“工農的進步極快，他們一掌握政權，在共產黨員的領導教育之下，管理政治，有條有理，比較當今的執政者，貪污腐化，敷衍塞責的，要高明幾百倍呢！”

四、蘇維埃的刻苦精神。方志敏寫道：“蘇維埃目前是處在殘酷的國內戰爭的環境中，一切物質，一切力量，都付與戰爭，蘇維埃的工作人員，為戰爭的領導者，自應以身作則，節衣縮食，刻苦耐勞，為著戰爭。贛東北黨和蘇維埃工作人員，除食米外，每天都只發四分大洋的菜錢，蘇區貨物，雖都算便宜，但伙食是不算很好的。除伙食錢外，零用費是沒有發過的。他們吃著這樣的伙食，并無一句怨言，他們知道所做的工作不是為哪個人的利益，而是為著階級的利益，也就是為著他們自身利益；他們知道革命成功后，將與蘇聯一樣，實行社會主義的建設，那時的幸福，就會永無窮盡。他們忍受著目前暫時的艱苦，孜孜不倦的為著蘇維埃工作。這正是他們深刻的階級覺悟，與對階級無限的忠誠的表現。”

五、蘇維埃的自我批評的精神。批評與自我批評是中國共產黨的優良作風，也是方志敏倍感驕傲之處。他寫道：蘇維埃為工農政權，它公開承認自己的階級性，它的政策和工作，都須對工農群眾闡明解釋，使群眾了解并執行。它有時犯了策略上的錯誤，或者它的個別工作人員的錯誤，它都對群眾提出來說明，使群眾認識。絕不遮掩自己的錯誤，更不遲緩錯誤的改正。

六、與工農群眾聯成一片的精神。方志敏認為共產黨領導土地革命是從根本上代表人民群眾的利益。他寫道：蘇維埃時時刻刻都是想著如何去領導和組織工農群眾去參加國內戰爭，因為這種戰爭正是階級解放和民族解放必須進行的戰爭。這正如國際歌上所講的“這是最后的戰爭！”蘇維埃政府時時刻刻都在想著如何去改善群眾的生活，使群眾生活日漸向上，雖然群眾在革命后的生活，比較革命前有著顯著的進步，但蘇維埃仍時刻關心他們的生活，設了許多方法，幫助和指導他們走進更進步的生活。因為如此，群眾對蘇維埃的信仰和擁護，日益增高，他們誠心的服從蘇維埃的指導，蘇維埃決定要做的事，不用一點威力和強迫，他們都樂意的去做。他們寧愿犧牲一切，幫助蘇維埃，他們愛護蘇維埃，比愛護他們的家庭還更懇切！

在長期的革命、建設和改革的奮斗中，中國共產黨歷來注重精神力量的培養和運用，為革命斗爭提供了永不枯竭的精神動力。然而，由于斗爭任務緊迫，一個接一個，老一輩革命家往往無暇對革命精神進行研究與總結。而且，在一般情況下，總是先有事實，后形成概念。比如，蘇區精神在土地革命戰爭時期就已形成，但蘇區精神這一概念的出現卻是近幾年的事。在這種情況下，方志敏早在1935年就率先提出了蘇維埃精神這個概念，并對其內容進行總結歸納，開創了中共黨內研究革命精神的先河。

“我應將贛東北蘇維埃的建設，寫一整篇出來”

方志敏自被捕之日起，即將生死置之度外，唯一不能使他釋懷的就是不能再為蘇維埃戰斗。于是他決定在完成十余篇文稿的基礎上，“在沒有槍斃以前，我應將贛東北蘇維埃的建設，寫一整篇出來”，“這算是我臨死前的一滴努力”。這篇文章就是《贛東北蘇維埃創立的歷史》，也是獄中文稿的最后一篇。

在該文序言中，方志敏對寫作動機作了說明：

一、回擊國民黨對蘇維埃的詆毀、造謠和咒罵。方志敏寫道：國民黨政府，利用它的報紙言論機關，極力詆毀蘇區，咒罵紅軍為“赤匪”，蘇區為“匪區”，用最武斷的造謠，描寫蘇區如何破敗，如何荒涼，如何窮困，人民生活如何痛苦，并捏造出許多全非事實的“赤匪的罪惡”，想以一手遮盡天下眼目，打斷國內民眾對蘇區的同情。同時，對于進步的革命刊物，則絕對禁止，不準發行。現在，我卻要將贛東北蘇維埃區域的建設情形，據實寫出。不但不像他們所宣傳的那樣破敗，荒涼，窮困，痛苦，而且證明自蘇維埃政府成立后，從百端困難中，如何去實行軍事的政治的經濟的建設，如何去改善工農群眾的生活，如何去建立新的社會秩序。只有蘇區，才是最民主最有秩序工農群眾最快樂的國家。用事實去打破敵人造謠的狗嘴。

二、證明蘇維埃一定能勝利。方志敏寫道：五次戰爭以后，主力紅軍離開原有根據地。原有蘇區，雖暫被他們占領，但群眾斗爭與游擊戰爭的配合，終會將進攻的軍隊，逐漸地消滅了去，以恢復蘇區；同時新的蘇區，卻在創造的過程中。就是我們紅十軍這次受到部分的失敗，也只是我們領導錯誤的結果，而絕不是紅軍之不能戰斗。……這就證明凡能為群眾謀利益，得到群眾擁護的革命軍隊，雖然物質條件較差，仍能勝利；反之，殘害群眾，與群眾作敵的反革命軍隊，就是有較優的物質條件，也必失敗。

三、證明紅色政權可以在敵人的包圍、封鎖中生存下去。方志敏寫道：贛東北蘇區，處在經濟落后的鄉村里，又受著國民黨嚴厲的經濟封鎖，得不到一點外間的經濟援助；為抵抗敵人的進攻，天天都在殘酷的戰爭環境之中，不斷地受著敵人殘忍的破壞。然而，我們發揚無產階級的積極性創造性，在工業農業對外貿易各方面，都有前所未有的發展；商業因大商人逃走與經濟封鎖，遭到破壞，但以蘇維埃商業之創立，亦足夠群眾的商業需要。這與國民黨區域中的經濟總崩潰，毫無一點辦法的狀況，比較起來，真可以使他們汗顏！

四、鼓勵同志們繼續奮斗。方志敏寫道：把贛東北同志們“可敬的活動和努力，記錄下來，以作我對于他們的紀念，并鼓勵他們前進”。

五、為后人提供歷史借鑒。方志敏寫道：贛東北蘇維埃的建設在黨中央和蘇維埃中央政府指導之下，是獲得許多成績。我們從困難中甚至從許多錯誤中做出來的工作成績，雖不能自滿，卻應寫出來告訴全國各蘇維埃區域的工作同志，以供他們的參考。我們做錯了的，他們不再做；做對了的，他們可效法做。

方志敏用熱血與生命書寫蘇維埃的歷史：“何時槍斃——明天或后天，上午或下午，全不知道，也不必去管。”“我在這炎暑天氣下，汗流如雨，手執著筆，一面構思在寫，一面卻要防備敵人進房來。我下了決心，要在一個月內，寫好這篇文字。”

方志敏計劃在8月31日之前完稿，寫道：這篇文稿寫成時，能夠越獄更好，不能則必自殺。這篇文稿是決不讓敵人看到的。敵人是限定我八月三十一日交稿的，到了那天，我會留個字條告訴他們，我寫的稿子已經撕成碎片，丟到馬桶里去了。我希望這篇稿子，能借友人之力，送到黨的中央。

1935年8月6日清晨，方志敏被殺害于南昌，年僅36歲。方志敏為蘇維埃獻出了寶貴的生命最后也那篇寄托著烈士美好憧憬與無限眷戀的文稿沒能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