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回百轉中，請學會告別

韋娜

1

三年前，我們去飛機場送阿彪出國，正值他意氣風發時。

那天陽光明媚，北京很少有那么藍的天。機場的一角，透過落地窗的玻璃，我們看到，他單腿跪在飛機場的跑道上，對著我們擺擺手，告訴我們，再也不回來了，跪別了，我的戰友，我的朋友們！

離別那天，阿彪的同班同學很是失意，感慨道：“同在讀研究生，同是畢業于人大的哲學系，和阿彪相比，我真是汗顏不止。”

那時，在阿彪心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去美國留學，然后留在那里。阿彪瀟灑地離開了，犧牲了本已安排好的工作，留下了一個相戀多年的女友喬。喬哭著說，要等他。

阿彪搖搖頭，對喬說：“別等我，一切都不值得。”

喬最終止住了淚水，笑著說：“那也不一定，等著等著，我們都會變。”

阿彪卻堅定地說：“我不會變，去愛一個可以給你未來的人吧。”

喬忍住淚水：“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那個場面對喬來說，一定殘忍極了。

我們站在喬的后面，卻不知如何安慰她，也許一些傷痛只能交給時光，唯有時間才可以給她答案。

看到遠處單膝下跪的阿彪，喬理解的意義一定與我們不同，但無論如何，她也只好無奈地接受他已離開的現實。

2

到了美國，阿彪經常在朋友圈分享他在美國的所見所聞所得，有時是他在親吻路邊的小松鼠，有時是他在碩大無比的圖書館看書，有時是他在樹林里單車騎行……他本不是愛炫耀的人，但他心中的喜悅卻穿透了大半個地球，一直傳達到了我們身邊，讓人心生妒忌。

這種喜悅和驕傲剛剛成為我們的榜樣，我們正期待阿彪有下文時，他卻變得很沉默，不再發任何動態，也不再分享精彩生活。

我問了喬，才得知，阿彪病了，紅斑狼瘡，他很沮喪，絕望到想放棄。

那段時間，喬一直站在阿彪的身邊，每當他想放棄留學回國時，她都會激勵他：“那時你拼命而光榮地考了出去，難道就是為了今天狼狽地回來嗎？”

喬很擔心阿彪，雖然她身在國內，卻過著美國的時間。白天，她要去工作；夜晚，她想陪著他，每當聽到阿彪身體不適時，喬就會徹夜不眠。

我心疼那個在地鐵上站著就睡著的喬，敬佩那個深夜還在看英文原著的喬，欣賞為了愛情奮不顧身的喬……只是，我們覺得喬所做的這一切很是不值。飛機場上的那一幕，早已逆轉了我的友情陣線，我很喜歡眼前這個爭強好勝的好姑娘。

我記得那時她報了一些輔導班，她的背包里永遠裝著厚厚的書本。若最初，阿彪的光榮讓她感到自卑，學習只是她彌補的方式，那她此后不間斷地努力就像是自動前進的馬達，一點點向前走去，走過悲傷與迷茫，未來也越來越清晰。

喬告訴我，以前與阿彪戀愛時，她整日沉浸在幸福的幻覺中，從未想過自動的人生之路。這次失戀，被傷害，被拒絕，她似乎一夜長大，想了許多，清醒了許多。

終于，在喬無怨無悔的付出中，她終于迎來了阿彪的順利畢業。最終，阿彪還是回國了。當所有人都以為喬會和阿彪和好，他們卻彼此心照不宣地做了朋友。

越來越優秀的喬，果然越走越遠。她后來去了香港工作，并在那里找到了心愛的人，結婚生子，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我曾問喬：“那些年，不計后果地去等待，煞費苦心地去堅守，難道只是為了最后的離開嗎？”

喬說：“一開始，的確想的是一定要在一起。后來，我的心什么時候有了微妙的變化，自己也無從得知。”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喬在付出、在收獲，也在提升、在尋找。

就像當年在跑道上不斷奔跑的喬，若最初的動力只是為了減肥，才可以博得阿彪的喜歡，那么，到了最后，她的奔跑只是為了自己，因為她早已愛上了奔跑的感覺，以及大汗淋漓的暢快。

在我們的生命中，若最初的執著像頑固的念頭，怎么也甩不掉，到最后，那種迷戀反而會云淡風輕。就像對著空谷大吼大叫，最初只是為了發泄悲傷的情緒，最后內心卻被空谷的回音震懾到。因那發自肺腑的聲音充滿絕望，回音卻是如此清澈純凈。

3

三年后，當我們和阿彪再聚會時，因生病化療，他的頭發脫落，膚色蒼白，早已不見當年的英俊瀟灑。

我們問：“后悔嗎？”

“后悔！”他狠狠地點了點頭。

想到那年，他意氣風發，站在飛機場與我們揮手告別。那場景多么像一場幻夢，如此不真實。這一切在何時改變，又在哪里定格？

我想到了一個很優秀的配音演員所說的故事。

高二時，她曾喜歡過一個品學兼優的男孩。那年，她總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只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他卻從未看過她一眼。當時，她認為只有自己變得越來越優秀，他才會看到她，并欣賞她。于是，她默默地把目標定在了他要考的那所大學。

高三那年，他牽起了另一個女生的手，傷透了她的心。每當她的眼淚奪眶而出時，她總是會拿著一本書，跑到操場上朗讀英文。開始，她一邊讀一邊流淚，為了集中注意力，她只好拼命地大聲朗讀。后來，她逐漸進入角色，并愛上了這瑯瑯讀書聲。

那年，她如愿讀上了他夢寐以求的大學，他卻名落孫山，即使又復讀了一年，他依然沒有考上好的大學，只好讀了一所技校的汽修專業。

多年后，當高中同學再聚會，她沒有勇氣去見那個曾經讓自己滿腹糾結的人。她徘徊在聚會的酒店門前，一步一步，宛若當年走在操場上的孤獨模樣。此時，她卻突然看到遠處走來一個胖胖的男人，皮膚黝黑，滿身油味，眼神中早已沒了當年的靈氣，只留下了生活蹉跎的失望。是誰改變了這一切，又是誰安排了這樣的久別重逢？他并未認出她，她卻一如當初叫出了他的名字……

“回憶里的人是不能去見的。”她苦笑，“現實真的會打碎你的幻覺。當美好與期待落地時，除了失望，我似乎一無所有。”

“但你還是要感謝他。若不是因此，怎會愛上朗讀，怎會成為如此出色的配音演員？”我安慰。

是誰說過，愛就是作繭自縛。難能可貴的是，一些人總能從好或不好的感情中汲取力量，走出束縛。再回首，一切或許是空，回憶或許會碎成一地，但我們依然會感謝當年那個勇敢而決然的自己，一步步走過痛心疾首的時光，邁向了愈加完美的自己。

4

所有的變化，都會悄然無息；所有的改變，都在無聲蔓延。

這個世界上，一切都從心起，因念落。在時間的長河中，世界會變，我們也會變。只要心中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便沒有到達不了的遠方。

其實，我們并不知道改變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應該是從一次考試失意后，或是三十歲那天吹滅生日蠟燭時，或是那次親人病故頓感無能為力時。總之，改變就是如此悄然無息，卻會讓人恍然大悟，原來，此時早已不同于以往。

所有我們曾以為看不懂、聽不明白的故事，在時光中，最終都會懂的。

所有我們覺得難以忘懷、舍棄不下的人或事，在時光中，也會慢慢釋懷。

在千回百轉中，時光讓我們學會告別。

摘自《世界不曾虧欠每一個努力的人》

（天津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