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賽
人類總是通過過去來理解現在的自己與世界。這無可避免。因為人類是一種歷史存在(historical being),我們的認同、我們認為自己是誰,都與過去有很深的關系。關于過去有很多迷思,有些有用,有些危險,我的目的是盡可能準確地呈現歷史。也許我的研究會讓事情變得更加復雜,但人生就是復雜的,人類的存在也是復雜的。任何形式的簡化都可能是一種危險的扭曲,被丑陋的政治所利用。
——帕特里克·格里
見到帕特里克·格里教授之前,我對他的研究抱著一種頗為浪漫的想象。
作為一位中世紀歷史學家,他的研究主要涉及5~9世紀西歐人口、政治和文化的變遷。從2013年開始,他領導一個國際研究團隊,在匈牙利和意大利等地發掘“倫巴第人”墓地,從這些6世紀的古人遺骨中提取DNA,以研究早期中世紀史中的一個重大議題,即倫巴第人越過阿爾卑斯山自北向南遷徙的問題。
根據古典后期的史料,倫巴第人是1世紀生活在易北河河口附近的一個人群。在這個名字出現在1世紀的史料中之后,他們就從文獻記錄中消失了整整300年,直到6世紀初,一個有著同樣名字的人群出現在今捷克和匈牙利境內。他們征服了如今屬于奧地利和匈牙利的大塊土地,之后又翻越阿爾卑斯山,進入意大利半島北部,于568年到774年間統治意大利的一片廣袤地區。
是否真的存在從德意志北部到意大利的大規模遷徙?如果是,規模有多大?意義有多重要?移民對當地居民和文化到底產生了什么樣的影響?是取代了當地居民,還是對其進行統治并快速地與之融合?
在與中國學者的一次座談中,格里教授談到“倫巴第”項目只是開始,他們真正的目標是一幅5~6世紀的歐洲基因地圖,以尋找歐洲內部以及歐亞之間人口遷移的證據?!艾F代歐洲的基因地圖沒有顯示明顯的人口遷徙,但我很想看看1500年前的‘大遷徙時代,情況是否有所不同?”
格里教授是受北京大學“大學堂”頂尖學者計劃之邀來中國訪學的。在史學界,以基因治史還是一種非常新鮮、飽受爭議的方法,所以他的中國之行吸引了不少中國的同行前來切磋。也正因如此,我才知道,原來國內已經有不少類似的研究,比如吉林大學考古系從1998年開始就與分子生物學系合作展開古DNA的研究,他們有中國最大的古人骨標本庫,收藏了2萬個古人骨樣本,橫跨20多個省、自治區,100多個古代墓地、遺址,年代從8000年前一直到明清時期。

美國著名中世紀歷史學家帕特里克·格里教授,任職于美國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應北京大學“大學堂”頂尖學者計劃邀請來華講學
那些陰森森的人骨和墓地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印第安納·瓊斯和《犯罪現場調查》的調查員。格里教授雖然頗受恭維,但還是搖搖頭,說自己的工作更像是“管理一個小型的跨國企業”。
“我們有考古學家在匈牙利和意大利發掘,清洗和處理兩處古墓地發掘出來的東西。但這些都是很平常的墓地,不像中國古代帝王的墓地,沒有寶藏,只有50個到幾百個墳墓,深埋地下,有一些武器,幾乎沒有珠寶?!?/p>
然后,這些提取的古人骨樣本會送到位于佛羅倫薩和圖賓根的實驗室里,進行嚴格規范的基因提取與測序。提取古人DNA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機生物死亡后,核苷酸的長鏈條斷裂,其DNA會碎裂為數百萬個越來越小的片段,同時還會受到其他物種DNA的污染,比如土壤中的細菌。
所以,當科學家從一塊人骨中提取DNA時,會將樣本里的DNA全部提取出來,但其中絕大部分DNA不屬于人類,而屬于死后附著在這塊人骨之上的細菌和其他微生物。所以,過濾并拼合這些DNA的過程有點像是在玩虐待狂制作的拼圖游戲。格里的同事曾經在倫巴第墓地里發現了亞洲基因,大吃一驚,后來才發現因為裝人骨的塑料袋是中國制造的。但是,有時候這些DNA里也可能包含一些意想不到的發現,比如一批科學家從5000多年前的亞姆納亞人的遺骨里發現了鼠疫桿菌的DNA,從而揭示了幾千年以來鼠疫桿菌的起源、進化和傳播。
格里教授告訴我,更多的時候,他們的工作主要是和人口基因學家一起,盯著電腦屏幕做計算——人類基因組30多億個位點,原則上每個位點都有各自的祖先,這意味著極為巨大的運算量。
“以前,歷史學家的主要工作是面對歷史文獻上的幾行字,但現在,我們要面對極其龐雜的數據。”這種轉變絕不容易,但他認為,歷史學家應該多學這些方法,不是為了成為科學家,而是為了成為這些技術“聰明的消費者”,知道如何識別好的科學與壞的科學,并如何將這些技術正確地置入自己的研究。
半個多世紀前,當格里還在讀高中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會成為一名生物學家。當時的美國還籠罩在太空競賽的狂熱之下,科學被認為是唯一重要的研究項目,生物學雖然不像物理學那么了不起,但也是值得學習的。但是,當他上了大學,卻迷上了歷史、哲學與文學,尤其是中世紀抓住了他,因為其中陌生又熟悉的氣質——“中世紀與我們這個時代如此不同,但從根本上來說,歐美的文化與社會傳統都源自于它。即使在當代社會,二者之間的張力仍然充滿了創造力。”
50年后,當他重新回到生物學,不再是帶著對宏大生態系統的興趣,而是希望利用基因技術解答一個具體的歷史問題,一個傳統歷史材料(文獻和考古證據)無法解答的問題——歐洲中世紀所謂的“蠻族入侵”真相。
在歐洲歷史上,很少有比羅馬帝國的衰亡更迷人的問題,或者用更時髦的現代術語,羅馬帝國是如何“轉變”成各個獨立的、被視為西方現代各國之先驅的蠻族王國的?
無論是德國學者所說的“民族大遷徙”(V~lker-wanderung),還是法國學者堅稱的“蠻族入侵”,數百年來,歷史學家們一直在爭論這段時期從帝國邊界向腹地遷移的人口的規模、性質和影響。但中世紀史的問題在于,歷史學家極少能發現新的文獻;考古學家雖然發現了豐富的材料,傳遞的信息卻模糊不明(人們對物質文化的解讀往往會大相徑庭,特別是在何種程度上墓葬遺物和下葬習慣這類文化標記能反映出民族與社會身份),所以,格里說:“我想找到一種新的方法,超越簡單的文本與考古證據的爭論,而基因技術剛好提供了一種新的資源?!?
提取古DNA技術的創始者是一位叫斯萬特·帕珀(Svante Paabo)的瑞典科學家。他的治學之路與格里教授恰恰形成有趣的對比——他最初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埃及考古學家。他對于這種職業抱著一種浪漫的幻想:發現木乃伊、金字塔之類。他甚至在大學選修了埃及學。但夢想很快撞上了現實。70年代德國的埃及學有著強烈的“語言學”傾向,研究的是古代象形文字。他無法想象這樣度過一生,于是改學生物學。但對于考古與埃及的迷戀之心不死,他一邊做著病毒的研究,一邊想著有沒有可能從千年干尸身上提取基因。如果可以,這將開啟一個全新的研究歷史的方式。
1997年,他帶領一群科學家從4萬年前的尼安德特人人骨中提取了數百個DNA,震驚了全世界。
此后,驚人的消息接連不斷。2010年,他們先是破譯了尼安德特人的全部基因組。在與現代人類的DNA做了全面比對之后,發現除非洲人之外的幾乎所有現代人身上都有1%~3%的尼安德特人DNA。
幾個月后,他們又從西伯利亞洞穴里一個7歲小女孩的指骨(3萬多年前)中提取到完整的基因組序列,發現屬于一個全新的人類種群——丹尼索瓦人。和尼安德特人一樣,丹尼索瓦人很可能也在與智人的競爭中滅絕,但他們一小部分的基因仍然流傳了下來,大洋洲的美拉尼西亞人是現代人類中唯一還帶有顯著丹尼索瓦人血統的人群。
斯萬特·帕珀的興趣在于進化——關于現代人如何離開非洲,散布到世界不同大陸的各個角落,怎樣一步步產生不同的人群、不同的樣貌、不同的語言、不同的生活方式?基因變異如何影響人們思考、表達以及適應環境的能力,比如消化牛奶(乳糖)的能力——這是一種典型的變異,成年人類本來不能吸收乳糖。

從古墓中提取的古人骨樣本被送到位于佛羅倫薩和圖賓根的實驗室里,進行嚴格規范的基因提取與測序
格里教授的興趣則在于“社會組織”(social organization)——“某一中世紀墓地里的死者之間是如何關聯的?墓葬是如何組織的,按照血緣、性別、身份或者其他形式?具有某種特定文化傳統(包括衣物、墓葬等)的社群與另外一種不同文化傳統的相鄰社群之間是否有廣泛的通婚現象?”
事實上,將基因技術應用于2000年以內的人群,這在之前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2000年尚不足以構成進化意義上的變化——在某種程度上,從新石器時代末期到現在,整個歐洲人口的基因結構看起來幾乎沒有什么不同。
但是,最近幾年古基因提取技術的進步神速,科學家已經能得到越來越多的數據,進行越來越精細的分析與比較。他們還在嘗試將基因分析應用于更短的時間段內——幾十年或者幾代人的時間?!翱梢哉f,我們的工作已經很接近法政基因學了,就像你在《犯罪現場調查》里看到的。”格里教授說。
當第一批檢測結果出來的時候,他們驚奇地發現,同一個墓地里,有兩個人的基因與其他所有人的基因構成都很不一樣,但沒有人知道為什么。
“這美嗎?”他問,“這不像打開墓門,發現美麗的東西。但這是新的證據、新的知識。如果我們不做這個研究,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情,而一切只是剛剛開始。”
格里教授的第一本書《中世紀偷盜圣人遺骨的人》(Furta Sacra:Thefts of Relics in the Central Middle Ages),是關于中世紀偷盜圣人遺骨的竊賊,其中有盜墓的僧侶、洗劫教堂的商人、到處搜尋羅馬古墓的文物販子等等。
我問他,如今他是不是也像當年中世紀的小偷一樣,很想得到那些圣人的遺骨?
他笑著說:“是的,也許我們會發現那些遺骨根本不是人骨?;蛘呖纯瓷⒙湓诓煌烫美锏耐粋€圣人的遺骨是否真的來自同一個人,大概也會很有意思。但我不確定它有多大的歷史價值。我一向更感興趣人們如何看待這些遺骨,這些盜竊行為背后的社會與文化背景,而不是這些遺骨到底是什么?”
同樣,在今天這個對身份政治多少有點偏執的時代,人類血統不僅僅是生物學的問題,而是高度跨學科的問題——事關人們如何思考自己與祖先、與他人之間的關系,如何思考“我是誰”,以及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其中必然涉及不同族群、身份的認同,以及社會制度、權力關系和文化背景。
是的,基因能告訴我們文獻無法提供的許多信息——比如這些人的外貌、社會結構、親屬關系、健康狀態等等。
但是,也有很多信息是基因無法告訴我們的,比如動機、思想……
文獻記載,倫巴第國王阿博文離開潘諾尼亞地區(Pannonia,范圍包括今天的匈牙利西部、捷克和奧地利東部),南遷意大利。
“我們有一個名字、一個國王、一個起源神話。也許不正確,但這些文獻告訴我們為什么和他們是怎么想的。據說一個對皇帝不滿的羅馬將軍邀請阿博文一起進攻意大利。打敗了之前的統治者——Gepid國王之后,他娶了國王的女兒,割下國王的首級,做成了一個酒杯。在一次酒席中,他喝醉了,對他的王后說,‘為你父親的記憶干杯。于是,她謀殺了他。”
“這是一個好故事。它真的發生了嗎?我們不知道。但這個故事一定對倫巴第人很重要。因為他們在講述和傳遞這個故事。這些故事里有他們對于自己最根本的理解。”他說,“你不可能在基因里找到這些故事,你也不會找到那個頭顱做成的酒杯?!?/p>
在給北大學生的一場講座里,格里教授花了更多的時間來解釋以基因治史的陷阱,而不是機會。
他認為,基因技術的確產生了大量的新數據,但這些數據并非解決歷史問題的終極方案,也不是就比文獻或考古證據更準確可靠?!八械淖C據都需要人的闡釋。對任何一種數據而言,這都是一種潛在的危險,而基因數據尤其如此?!?
比如遺傳學家傾向于以自然單元來對待他們的研究對象,往往對其背后復雜的語言、政治、文化元素視而不見。正如英國遺傳學教授馬克·喬布林(Mark Jobling)在《皇家學會哲學交流》(Philosophical Transactions of the Royal Society)的一篇文章里中所寫的:
基因學家在數據里觀察到一種模式,并尋求解釋時,一般會跑去圖書館,找出一本歷史書,找到一段關于過去的歷史,似乎這樣就可以解釋他們看到的這些模式。

瑞典進化遺傳學家斯萬特·帕珀。任職德國萊比錫馬克斯·普朗克協會進化人類學研究所所長,是提取古DNA技術的先驅人物
比如,2010年,一群韓國科學家宣稱在蒙古東北2000年前的匈奴貴族墓地發現一名“西部歐亞人”,并由此推論“匈奴人的種族寬容”。而他們的依據只是在該男性DNA中找到Y染色體R1a1和線粒體U2e1?;蚍治稣娴哪茏C明一個人來自歐亞大陸的某個特定區域嗎?能證明他說印歐語嗎?能證明匈奴人的種族寬容嗎?
事實上,不只遺傳學家如此,文學、神學、哲學、歷史,太多的著述和研究都是簡單地從往昔選取材料以確認當前的偏見。所以,就他自己的研究而言,最大的陷阱可能就在于,認為他們正在研究的這些人骨就是“倫巴第人”。
“你很難不談論‘倫巴第墓地,但我們必須非常謹慎,不給我們的樣本賦予歷史的、政治的或民族的標簽?!?/p>
歷史文獻上說,倫巴第國王統治這個區域,這是否意味著他統治下的所有人都是倫巴第人?考古學家在他們的墓穴里發現符合倫巴第風格的武器、珠寶、墓葬儀式,但這能說明這些遺骨的主人認為自己是倫巴第人嗎?或別人認為他們是倫巴第人嗎?也許倫巴第只意味著精英武士,而社會其他階層有別的身份?萬一“倫巴第人”是一種政治派別呢?就像美國的民主黨與共和黨,你能從基因上判斷誰是民主黨,誰是共和黨嗎?
即使尼安德特人、納圖芬人、雪維洞穴、哥貝克力石陣,都不過是現代人為他們取的名字。我們也許在他們的墓穴里發現了某些典型造型的生活用具,但我們對于他們的信仰、夢想一無所知。他們使用同一種陶器,就意味著他們認同自己都屬于同樣的社會嗎?
按照這樣的邏輯,如果現在一場災難突然將北京埋于地下,1000年后才重見天日,未來的人們以北京地下出土的汽車殘骸來推斷過去發生了什么,他們會以為21世紀早期的北京是被日本人占領了。為什么?因為你找到了無數的豐田汽車殘骸。然后,他們還會推斷,日本人口擴散到全世界,因為日本汽車無處不在。
當然,聽到這里,人們也許已經開始打呵欠了,沖著“解密歷史”而來的媒體也已經失去了興趣:你們到底是不是研究倫巴第人?
“我們只能說,我們研究的是6世紀生活在羅馬帝國邊境的軍事人口,我們在研究他們之間的關系,使用這種墓葬風俗的人口與同樣區域里不同墓葬風俗的人之間的關系。至于這些人是誰、哪些是真正的倫巴第人、今日意大利人中哪些人是倫巴第人的后裔、蠻族入侵是否摧毀了羅馬帝國、歐洲是否應該改變當前的移民政策,這些都不是基因研究能夠回答,或者應該回答的問題?!?/p>
對他來說,這項研究的魅力在于他們不知道自己會發現什么,也許會推翻他們之前所有的想法,或者實驗根本無法導向任何有意義的結果。但這是一場賭博。
“很有可能,我們找到的不是什么純粹的族群,而是非常非?;旌系淖迦?。在考古學家所謂的‘倫巴第人墓地和傳統羅馬墓地里的人之間也許根本沒有什么明顯的基因差異。這意味著什么?倫巴第侵略的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嗎?還是說,羅馬與倫巴第的區別不在他們的身體里,而在他們的大腦里?”
“我們必須意識到,將基因/生物學帶入認同的討論是一件多么危險的事情,”他告訴我,“尤其是當歐洲目前正在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認同危機的時候?!?/p>
2010年匈牙利國會議員秋季選舉之前,極右翼政黨(匈牙利國會的第三大政黨)的一個候選人請一家名為NagyGen的醫學診療公司為他做DNA測試,以證明他沒有猶太人和吉卜賽人血統,而是一個純種的馬扎爾人。這份測試報告宣稱,在該候選人基因組的18個點上的檢測表明,他的祖先中沒有猶太人,也沒有吉卜賽人。
兩年后,法國總統競選,又有候選人在陳述中提到:法國人都曾在496年接受國王克洛維斯一世的洗禮,1500年過去了,這一群人薪火相傳,其熟悉的身份成為一個民族的靈魂。言下之意就是,那些祖先沒有受過克洛維斯洗禮的人(如猶太人和穆斯林),便不是真正的法國人。
是的,人以群分,但分群的標準各不相同,比如家族、階級、宗教。
耶穌的早期追隨者說:“不再分猶太人或希臘人,不再分奴隸或自由人,男人或女人,所有人都是基督奧體的一員?!币簿褪钦f,在宗教身份面前,這些古代社會最根本性的差異都不算什么。
因為某種歷史原因,從19世紀開始,在歐洲,尋求與過去的祖先的認同變得越來越重要。人們對中世紀有一些很浪漫化的想象。他們閱讀關于這些古人的文獻,在帝國內部尋找自己的身份。他們自認為屬于一個遙遠過去的純粹族群,有獨特的語言、文化和歷史,可以將民族的源頭追溯到盎格魯-撒克遜、法蘭克、倫巴第等英雄祖先。這些祖先在蠻族入侵羅馬的時候來到歐洲,在這里占領了神圣的領地,從此也擁有了對這片領土永恒的權力。
于是,對于歐洲人口起源的理解變成了一個非常意識形態化的問題。出于對這段歷史以及由這段歷史繼承下來的權力的信仰——關于他們與祖居土地的關系、與鄰國的關系,人們不惜兵戎相見。他們會說:“我們沒有選擇,我們繼承了歷史,也繼承了朋友和敵人?!?/p>
“這種信仰一直被政治家、演說家、宗教領袖們反復利用,在其中尋找某種政策、理念、意識形態上的合法性。從某種角度而言,歐洲三場可怕的戰爭都與它有關?!?/p>
比如1870年的普法戰爭,爭端始于擁有豐富鐵礦的阿爾薩斯和洛林,德國人認為那應該是德國領土,因為那里的人民是德國人,說德語;而法國人則說,身份不是由血緣或語言決定,而是由人民的意愿,由政治和文化身份決定。
“一戰”始于歐洲南部和中部的民族解放運動。奧匈帝國的崩塌伴隨著民族身份意識的覺醒,他們認為自己是一個不一樣的族群,擁有獨特的語言、歷史、文化,因而應該享有獨立的政權。
“二戰”的爆發原因有很多,但種族主義是其中之一?!叭斩褡迨莾炘健⒏呒壍娜朔N,猶太人、吉卜賽人則屬于劣等人種,應該被消滅或奴役?!边@時候他們強調的是身份的純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