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紫 我沒有走彎，也沒有走直

張明萌

圖/本刊記者 梁辰

楊紫的早晨是從踩上體重秤開始的，不吃東西、不喝水，深吸一口氣，扶著墻，一腳一腳邁。緊張、忐忑，儀式感十足。她要瘦到88斤，據她觀察，像她那么高的演員，都是八十多九十斤。她還差10斤。

硬要追溯對體重數字狂熱的源頭，得回到童年去片場爭取角色那會兒。一堆小朋友圍成一個圈，導演挨個兒看。楊紫最高，又壯，還有點兒黑，總排在隊伍最后。好不容易導演到了她面前，從上到下打量打量，禮節性地問句“你叫什么名兒？”“轉個身?！薄澳悄阕甙伞！蹦玫降谝粋€角色之前，楊紫的生活就是這樣的循環。

為一天畫上句號的則是音樂，這讓她倍感輕松。她習慣根據歌詞和旋律腦補一段劇情。昨天聽了《償還》，在這首歌里，她跳到了民國，和一位翩翩公子在老上海上演了一段虐戀。結局一定是悲劇，因為歌曲是悲傷的。如果換成《嘻唰唰》，那就得是一幫小孩兒，在校園里青春洋溢，無樂不作。

作為5歲就開始出演角色的童星，18年過去，楊紫有足夠的經驗應對大多數同齡演員剛踏入演藝圈時紛至沓來的一切。剛迎來生命中第二個本命年的她，演藝道路走得順遂，這一切不像是突如其來的，也不是安排好的，更像是順其自然。這讓她滿意，她說：“我沒有走彎，也沒有走直?！?h3>邱瑩瑩來了

《歡樂頌》第一季落下帷幕，5個性格各異的女主角輪番占領熱度，人設“沒心沒肺、一根直腸通大腦”的邱瑩瑩在前15集被罵得最慘。接到劇本的時候，導演孔笙告訴楊紫：“自己看看劇本啊，給你留了邱瑩瑩。”楊紫頭上三根黑線——她手上只有前15集的劇本，里面的邱瑩瑩遭遇白渣男、同安迪吵架、對老爸哭鼻子，沒禮貌、沒教養、沒大腦。更讓人頭疼的是，這角色一出場就得吃，蛋糕、牛奶、巧克力，怎么胖怎么來。曲筱綃剛搬進歡樂頌那場戲，她送給邱瑩瑩和關關一盒巧克力，邱瑩瑩得一口氣吞11個。拍戲期間，她一頓飯沒吃，每天還跑一個小時，以消解演邱瑩瑩吞下的高熱量食物。

《歡樂頌》

邱瑩瑩照著爸爸買的勵志書在家練習，安迪好心提醒，她卻跑到安迪家門口對著監視器撒潑。這場戲讓網上對邱瑩瑩的責罵達到頂峰。這是楊紫進組后第一天拍的戲，她有些遺憾，這場戲里的小蚯蚓太招人煩了。那會兒她還沒完全進入角色，不敢太使力，也不敢太收，照著劇本“生演”，沒有演出小蚯蚓的可愛。往后幾天她想了想，要是在憤怒的情緒里帶點兒委屈，又帶點兒傷心，語氣柔點兒說：“可是我爸爸也不容易啊，安迪你不能這么說……”觀眾會對小蚯蚓寬容很多?！澳阊莸糜悬c內容，演出她的喜怒哀樂是為什么，大家就能理解了?！?/p>

真正進入角色還得等幾天，演到邱瑩瑩去咖啡店說服店長開網店賣咖啡那場，她一臉興奮，激動得跳起了舞，哼著不知什么歌比了一連串“耶”，傻氣里有了點天真，無腦也顯得可愛。她找到感覺了，就該往這路上演。

這個角色引起了不少共鳴，被大肆轉發的一段話是：現實中很少一部分女生有曲筱綃的命，大部分憧憬著成為安迪那樣的女強人，經歷現實會發現自己最多做到樊勝美的地位就很難往前，很多人都以為自己是關關，但事實上在別人眼中卻是邱瑩瑩。安迪、曲筱綃光環太重，2202三個女孩展現了更多常人的生活碎片。

邱瑩瑩在楊紫身上的碎片是“不合時宜的幼稚”。她時常自認“正義使者”，無論誰做了不好的事兒，她一定會提出來。拍戲看到誰欺負新人，或者她認為不應該這么對待一個場工，她都會說。后來她發現自己很傻，位置不到的時候，說這些話，所有人都在看笑話。每個事兒都有相應的部門老大去管，不應該她去說?！懊總€人都想自己是安迪或者曲筱綃，但她們就是個關關，就是個邱瑩瑩。她們甚至不想去看，因為她們不想回憶那段經歷。”楊紫說。

拍過了15集，邱瑩瑩的行為正常多了。沒工作在家晃悠，姐妹們玩兒不帶她，她也就說句“吃飯記得給我拍張照片啊”。有些心酸，但挺單純。白渣男的那一巴掌似乎把她扇醒了，作死的劇情結束了，純真勁兒嘩嘩往外冒。到劇集后期，她的不記仇、她的樂觀，都為逐漸擰巴的劇情帶來一絲溫情?！八X得只要你對我好，我也就對你好，很單純，也一直往前走?！焙蛣偰玫絼”灸菚龋瑮钭弦呀浗邮芮瘳摤摿?，她覺得這個角色“演對了”。

你打了胖臉針嗎？

青春期的猝然而至帶來了巨大的負面效應，楊紫無法控制地發胖、冒青春痘，整個人都“長咧了”。周圍人說得最多的是“你別演戲了，你再演能演什么呢？”

楊紫也知道這么胖下去是不行的，可吃長飯的年紀，食欲哪里能控制住。明明知道吃了這頓飯又得長，還是大口大口往胃里吞。高考那段時間，媽媽每晚燉只烏雞，擺到她面前，香味裊裊，她眼睛都直了，想吃又不敢吃，糾結了一下還是吃了，吃完后又面對巨大的痛苦。每天如此，開始討厭自己。

圖/本刊記者 梁辰

那段時間，她沒有接到一部戲。“演員太長時間沒有拍戲，內心其實是慌張的，我需要戲帶來自信，讓我告訴自己還是個演員，在這個圈子里奮斗，太長時間不拍戲感覺完全不好?！?/p>

報了健身房，也試過跑步、調整飲食，最終還是靠節食瘦下來。高三拍《幸福來敲門》，進組就被導演勒令減肥。楊紫特努力，早上喝一碗粥，中午吃個芒果，晚上不吃。瘦了十多斤。

她屬于易胖體質，一不小心就會吹氣似的胖起來。大一軍訓15天，她胖了10斤。進學校上課，老師一看傻掉了：“你打了胖臉針嗎？”同樣的故事發生在拍《大秧歌》的時候，剛進組是瘦的，拍了一年，快殺青時胖得脫形，臉已經快溢出鏡頭了，別人問：“前期那么瘦，后期臉怎么炸開了？”

大一那年，楊紫沒瘦過，天天和同學吃海底撈，半夜在宿舍排練，餓了叫外賣。同學們都胖，她在其中“還是很正?！?。大二上學發現，怎么周圍的同學都抽膘了，開始打扮了，自己不能成為最胖的，又開始減肥。反復至今。

她對自己的青春期有遺憾，最美的時光她都折騰在了劇組、演出、出席活動上，也沒空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甚至怎么土怎么穿。參加活動，想遮肉，穿個蓬蓬裙，配鏤空絲襪，雞蛋頭白色鞋子，頭上別個粉色小發卡，妝也沒畫好，臉是白的，脖子是黑的?！爱敃r覺得可好看了。昨天一看到照片，嚇死我了?！?/p>

更多的是迷茫?！都矣袃号芬呀浕疬^了，她不得不從12歲的小雪變成十七八歲的楊紫。小學、初中應對自如的學業也日益艱難，數理化幾乎不懂。分科時她選了文科，從此只用應對數學?？晌磥肀葢獙祵W難多了，應該做什么？繼續當演員嗎？可是胖成這樣、一臉痘痘的自己，還能演什么呢？

或許是從小演戲積累的自信與熱愛，又或許是不知道除了演戲還能干什么的困境，讓楊紫迸發了某種莫名又奇怪的執著：我以后一定能演到更好的戲，我一定可以的。

“我姐姐她們都在建行，好像來銀行工作挺好的?？战阋餐玫?。但我覺得都沒演戲好。我就適合每天在片場，我習慣了這種生活，一種充實的感覺。我喜歡演戲是因為生活中你就是真實的自己，但當演員，你進入了他們的世界，感受他們的一切。”

這種感覺最強烈是演《戰長沙》的胡湘湘時，與《大秧歌》里的吳若云不同，那個角色她有些生硬，無法理解怎么會發展到這樣的位置。而胡湘湘則像知道她內心怎么想的，演到最后感覺一切都是真實的。即使是在演生孩子那場戲，19歲的楊紫問姐姐、問媽媽，愣是演出了女人生孩子的感覺——痛，但不會一直啊啊啊叫，沒那么夸張，也有平靜的時候。

和楊紫一批演戲的同齡人到了初中高中都放棄了，漸漸地再也沒有消息。這些年他們想回來拍戲，委托楊紫媽媽幫忙介紹，但真的很難。每到這時，楊紫就會慶幸當時的堅持：我一直在演戲的狀態，大家一直看著我，不會接受不了我。如果我當時放棄了，就像他們，想再回這個圈子拍戲，形象也變了，好多年不拍也不知道發生什么，再去嘗試，就會特別特別難。

小雪長大了

楊紫的戲劇啟蒙是《大紅燈籠高高掛》，內容早不記得了，演員也忘了，只記得這部戲特慘。關于這部戲的印象是，她和奶奶躺在沙發上，《大紅燈籠高高掛》一開始，她就跟著哭。鬧騰點兒的啟蒙是《還珠格格》，拿著把玩具劍跟著小燕子舞來舞去。奶奶看著：這孩子挺適合演戲啊。爸媽一看：好像真的啊。“想演戲嗎？”“想啊?！庇谑菞钭祥_始了四處見組的生活。爸爸喜歡演戲，但不知道怎么演。媽媽演過班上的紀錄片。兩個人都有些把夢想寄托在女兒身上的意思。奶奶沒有幫他們實現夢想，他們想幫女兒實現。于是出現了一次次被導演拒絕的劇情。

被拒絕的楊紫并不傷心，爸媽也不傷心，帶著她去吃頓“大酸魚”，這事兒就算過去了。又去見下一個組。后來“大酸魚”關門了，換成了“全聚德”。也可能因為這個，在楊紫看來，被拒絕從來就不是一件悲傷的事兒。

第一個有角色的劇集是《如此出山》，楊紫憋著一股朗誦腔：“爸，爸，你快過來呀?！爆F在回看，她特感激導演，演成這樣都沒有放棄她。第一次做主演是《女生日記》，開始定她演女八號。她一股勁兒跟導演說，我看過這部小說，讓我試試冉冬陽行不行。導演許可后，她試了場走模特步的戲，在屋子里放得特開，演得導演哈哈大笑。又試了場有旁白的哭戲，一喜一悲，導演定了她。

《家有兒女》讓楊紫火了。走到街上，大爺大媽看著都會說，“誒，小雪啊。”起初楊紫很開心，但很快擔心變成了反感——走到哪兒都會有人認出來，偶爾還會遇到挑釁。學校隔壁有個職業高中，經常會遇到姐姐來要電話，姐姐回學校把電話散布，她開始時常被騷擾。去歡樂谷玩，排隊的時候幾個高中生一直在周圍逗她：喲，這不是小雪嗎?！耙恢苯袊蹋姨貏e害怕，不知道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心里很難受?！?/p>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小雪成了楊紫的標簽，隨著慢慢長大，她開始嘗試更多不同類型的角色。但跟每個長大的童星一樣，她不可避免遭到一些批評：“你長大了，你長殘了，你說話和以前不一樣了，你的為人舉止和以前不一樣了，你眼神沒以前純潔了。你這句話太成熟，你怎么變成這樣了?！?/p>

“你可以罵我丑、罵我蠢，但是我成長了，你一直拿以前的眼光看我，這是不公平的?！睏钭嫌行┪?，“我內心跟同齡人比，真的簡單很多。我討厭復雜。小雪不是我的負擔，也沒有壓力。我挺愿意跟你聊，不會排斥她。為什么要排斥呢？我演了那么好的一個戲，跟那么好的人去搭檔?，F在看來我覺得那都是一個經典，我特別感謝那個戲，就讓大家認識了我。”

長大了演戲和小時候是不同的，小時候只要把詞背好，現場說出來，大家都會夸這孩子聰明。但長大后，楊紫發現，不多看電影、不多學習、不做功課，閱歷和思想是跟不上角色的，那樣的演出只剩蒼白。發現自己哪里不好，再去針對性補充，是很好的事兒。

演了這么多年，她對演戲最直觀的感受還停留在跑群演的第一場戲，忘了在北京哪個電器城，他爸背著她來回走，她有點困，趴在爸爸背上睡著了。醒了特別餓，想領盒飯，場工不讓。她怏怏離開，第二天又興高采烈繼續演。這多像演戲啊：會困，很餓，會失望，但還是喜歡，還是熱愛，還是要繼續，興高采烈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