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傳說

黃劍

很多人夢想過經歷一場長途旅行，離開熟悉的地方，沿著漫長的公路，前往未知的遠方。“在路上”這3個字眼，就像附著某種魔力，常常能喚起人們內心的某種浪漫主義幻想，甚至沖動。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很羨慕那些長途貨車司機。他們每天都在公路上，遇見各種人和事，看到各地的美景，聽到很多故事。而我們普通人，更多時候只能靠書籍和各種公路片滿足幻想。

我出生的地方叫英崗嶺，自古是交通要塞，有多條道路經過這里。煤礦建起來后，公路上的卡車越來越多。小時候，我常常坐在連接公路的一座大橋上，看著一輛輛汽車從遠方駛來，又隨著公路慢慢消失。

很多時候，我會不停地問蹲在橋上的大人們，這條公路的終點在哪里？他們總是說，到很遠的地方。“很遠又是哪里？”沒有人能解答我的疑問。那個時候，我經常會幻想，有一輛卡車突然停在我的面前，載我去到公路的盡頭。

1999年，父親和叔叔合伙買了一輛二手卡車，沿著這條公路，駛向了遙遠的深圳。我的鄰居大哥，也離開學校，坐上他父親的卡車，開始了長達17年的公路生涯，那一年，他只有15歲。那些年，村子里從這條公路出去開長途車的人越來越多。就像吉普賽人一樣，他們永遠在路上。

每年春節，他們從公路的遠方回到村莊，帶回了很多新奇的物件：五顏六色的海螺，需要爬上屋頂說話的手機，如同牛眼睛的荔枝，以及很多聞所未聞的故事。

鄰居大哥從故鄉出發，沿著320國道，到達了我夢寐以求的公路盡頭，和當地的少數民族一起喝酒，他告訴我，那個地方叫云南瑞麗。滿大叔離開家鄉后，喜歡鉆進公路邊的小旅館，找女人睡覺，因此常常被同鄉取笑。給人開車的金叔，繞過了十幾道彎，見到了迷人的雪山。

這些故事令我著迷，像一個個奇妙的傳說。我很羨慕他們實現了公路之旅，可以每天在路上，跑遍全國各地，見識形形色色的人，看各種各樣的風景。

幾年后，當我看完了杰克·凱魯亞克的《在路上》和費爾南多·索拉納斯的《旅行》后，對公路之旅的幻想，達到了頂峰。有一段時間，我感覺自己隨時可能上路，搭上一輛大貨車，開始漫無目的地在公路上前行，與司機們一起去冒險，見識那些陌生而神秘的人和物。但我終究沒有勇氣成行。我的弟弟比我勇敢得多，他在16歲的時候，逃課跟著村莊里的大貨車，環游了南中國。

很多年后，我在父親當年的日記里，看到另一種公路生活。父親在公路旅館遺失了身份證，被警察從車上帶走，關起來審問多天，后來才查清有人冒用他的身份作案。在從贛州前往深圳的路上，他因為疲憊，偶爾打起瞌睡，差點出車禍。他經常被路政、交警攔車檢查，罰款數千元，朋友教他偽造證件，用各種方式躲避罰款，他膽小不敢嘗試……

很多人的公路之行也許是精彩的，而司機們的公路之旅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他們的生活充滿了艱辛和危險、孤獨，不為人所知。過去對于搭車穿行公路的美好幻想早已煙消云散，但我對這種在路上的生活更加好奇。今年，我終于搭上一輛輛大貨車，遠行數千公里。也許，將來還會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