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昊清
從坐落村尾的家,去往村中
只有一條小路可走
首先要經過張小鳳的家
她生了很長時間的病,從草籽長芽
到草葉枯黃。從細雨綿綿到
秋陽熱烈。她把自己的命
從粗大磨成了一張薄紙,等待秋風擊破
我路過那里時,她正趴在一張長板凳上
一個不大的松塔從山中落下
墜向瓦片,翻了幾個筋斗,撞向地面
把死神放在她頭上的手,驚得一愣
就在這被寂靜定格的瞬間
我來不及逃,張小鳳頭也沒抬就
叫出了我的小名——“狗崽,”她說
“來,狗崽,來給我的后背撓撓?!?/p>
懷著不安,我走上前,把手伸向她
在骨頭和骨頭之間,躺著一群隱秘的溝壑
她講到我父親的童年,沒娘奶吃的父親
是吃她的奶長大的。她講到為了帶父親
都沒顧上帶自己的親生兒子,現在
親生兒子不管她了。她講到她要死了
她說狗崽啊你一定會長命百歲
那是我八歲秋天的一個下午
在張小鳳的背上,在一片歲月的荊棘之中
我尋找著一個人生命中最后的癢
前方不斷冒出來的癢,讓我經歷了
難以名狀的恐懼
就在這天夜里,張小鳳離開了人世
而坐落在村尾的我們,最晚得知了這一消息
仿佛死亡帶著仇恨穿過熱鬧的人群
又折回來孤零零地走向這一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