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原地等你

袁鸝

一

我先說說我吧。我是省外一所高校老師，教教書，空閑時間搞搞文學創作。我原以為要在教師崗位上待一輩子。誰知后來，得人引薦，在一些刊物上陸陸續續發表了文章。其中有一篇被學術界頗具威望的雜志轉載，幸運地得了獎，便被編進現在單位。與我共事的是一幫四五十歲的家伙，還有部分即將退休，我就像一支新鮮血脈注入其中。大概是我尚且年輕，每日午后，總有兩三個女人扎堆在我這。我一下成了婦女之友，有同事開玩笑還說我是居委會大哥。

午后，我煮上一壺咖啡，打開電腦音箱，音樂流淌二十分鐘以后，我開始閱讀。瞧我桌上的書，都快把自己埋了。我就是在書里成長起來的，或者說是它們養活的我，往可憐的地方說，也可以說我是在書的夾縫里求生存。

不過，從去年開始，我就處于當機狀態。星座女說我處于水逆期，過了自然就好了。我是搞學問的，講究持之有據，這些沒來由的東西，我全當風，吹過便罷。

“不信拉倒，反正你本來就是風向星座?！?/p>

“什么是風向星座？”

“水瓶啊。你敢說你不是？”

“好吧。”在女人面前只能這樣，不能逞強，也不能辯論。逞強的結果是沒完沒了；辯論？呵，每個女人都是最佳辯手，最好的方法：順她的意或者干脆shut up！，否則你休想安寧。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這個原因？所以圍在我身邊的蝴蝶特別多。別的城市的也有，她們不定期、像圣誕老人似的，給我寄家鄉特產，有的知道我用腦時間長，經常熬夜，向我供應堅果。讓我這個出門在外的單身男青年，感受到春天般的溫暖。

吃人嘴軟。當她們遇到麻煩或者想傾述、談論什么話題，我也只有傾聽，適當點評。情況類似主持午夜電臺的情感夜話，每一期都圍繞新主題，那個磁性嗓音的主持人就是我。

“男人都是奧勃朗斯基。有了陶麗還不珍惜，還要有家庭教師或者哪趟郊外行、農場田野，碰到的豪邁女人、可人兒?！?/p>

“這個因人而異吧。”我說。加了“吧”，語氣委婉些，否則在辦公室這幾個女人，你一句我一句，能不把你淹死？

“你不覺得奧勃朗斯基的狀態，是每個男人夢寐以求的嗎？”

“女人也不傻，好不好？難道在這的，都是陶麗？或者想做陶麗？”我必須想辦法，把她們的注意力從我們男人身上轉移。

“呸，癡心妄想。我家老公一旦被我發現，絕不隱忍姑息，離婚?！?/p>

“我不喜歡陶麗。一個變心的男人，根本不值得原諒。”

“我反而喜歡安娜。為愛不顧一切。轟轟烈烈。”

“臥軌自殺太慘烈了吧?！蔽艺f，“這世上不是只有愛的?！?/p>

“切，你們男人懂什么愛？”

“對啊，見一個愛一個。”

“要我說，癡情的永遠是女人?！?/p>

“要不怎么說，男人是下半身動物?！?/p>

“這跟男人的下半身無關?！?我為男人有點打抱不平，“難道你們認為，感情永遠不變？別說愛情，友情，親情，哪樣不變？”

“既然一切都不可靠，我們還在這里干嗎？”

“我看來這世上走一遭，都沒必要?！?/p>

我急得滿頭汗，怕她們要扯上存在，價值等等。哲學向來不是我強項，一旦出口，我只能借口去廁所躲躲。我可給不出什么正確的思想觀和價值觀。

“他媽的，就沒有一成不變的?！蔽冶緛聿幌矚g爆粗口的女人，但關鍵時刻，她救了我，因為話題很快轉到她身上。

“怎么？受什么刺激啦？”

“哎，你不知道？沒看報紙？不聽新聞？”

“這次豪華團海上游的船沉了，她姨父姨媽全在失蹤人口行列，說失蹤是好聽，其實……”

“哎，這幾年，飛機飛得好好，說不見就不見；游客變成人質；有些干部早晨上班，下午就被帶走了……”

女人的話題永遠說不完。不光有跳躍性，讓人跟不上，還如此高屋建瓴，我在旁邊直汗顏。有時，又不得不佩服。她們倒是感情、時事一手抓，兩不誤。

二

最近我很苦惱，寫不出文章。這種感覺就好像便秘，不管蹲多久，費多大勁，里面的還在里面憋著，始終出不來。焦急也沒用，只有等。

但眼下卻有個跟現實掛鉤的：沒有稿費可掙。本來按字數走，萬把字一兩千。你也知道不多，薄薄一層，裝紅包袋里，基本零觸感。只能說在基本工資的基礎上，補貼補貼生活。當然我還沒混出名，一旦搭上這趟列車，稿費也會往上再漲一漲。

你看我又扯遠了。還是回到現實中來吧。我這頭疼的事可不止一樁。今年這一年，長篇小說多得跟雨后春筍似的，肆無忌憚、大批量地冒出，讓觀賞它們的人都趕不上這節奏。我得抓緊時間，把地上這攤子書盡快了結。近期要召開一個關于長篇的作品研討會，人家把你當個人，花錢邀你去，你得在會上發言吧？言之從何而來？你不先花時間讀他作品，不在書上勾勾畫畫，事先在腦子里琢磨幾點，別人下次還請你么？

另外，我還被些類似食物鏈的東西緊緊纏繞，推脫不掉。比如我在參加各種研討會，單位舉辦的各種讀書班活動中結實了一些文學愛好者和作者，有的因為見面次數多了，突然間，很莫名其妙的就相識相知，熟了。有些女人又該反駁了，認為是緣分這種奇妙的東西起了作用。好吧，反正這不是重點，重點在于有人會拜托你給意見。這是通常的謙虛說法，但干我們這行的，我不能裝不懂，他是要我在他們的文章后面寫評論。想擴大影響力？我覺得這東西，除了作品本身的質量價值外，還要看市場，譬如今年一窩蜂全出長篇，沒有短篇合集，如果這短的質量還不錯，大家很可能就把目光投向它了，它就成了一枝獨秀?，F在什么事不可能？只有你想不到或者不敢想的吧？總之我還是重復之前說的：別人把你當回事，重視你，你可不能掉鏈子?，F在干我們這行，有專業有業余，有中文系科班出身、機關政府公務員、高校老師，甚至金融業、法律界在職人員，年齡從50后，60后到目前80后不可小覷的新生力量，我這鏈子可掉不起，否則那個被前后夾擊，拍在沙灘上的“死尸”又多了一具。

我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這是理想狀態，現實是又到了交租的日子。房子是我讀博時，帶我的博導安排下面的學生替我找的。是某大學的職工公寓樓，人情房有個好處，不用像普通租客與房東：簽租賃合同，一年一繳。我是按月繳，相對壓力小，但每次用工資卡轉賬，也是血淋林一筆，我還得上網買口糧：咖啡豆。自從我這成了話題集散中心以后，咖啡也是供不應求。

星座女每天雷打不動，要來我處報到。她說是聞著咖啡香而來，又說在我這層上班是件愉悅事情，香氣溢滿整條走廊，甚至長腳般，穿過走廊盡頭的安全出口，往樓上走。不知道這能不能歸于網絡上又一樁靈異事件？

星座女每趟來都要幫我看看運程。有一天，讓我注意午后有小人作祟或者無妄之災引起心塞；昨天是與身邊人溝通言語上要注意；前天易于與家人產生矛盾，所以盡可能早點入睡避免口角。剛才她興沖沖跑過來，說我是今年桃花爆表的星座之一。

這個貌似說準了。因為她正在向我表白。方式挺特別，沒問我有沒有女朋友，也沒說我喜歡你。她說，不管你信不信，我跟你就是絕配，星座上這么定的。她的說法好像是命中注定，我想逃逃不了。

我好像被她貼上標簽了。從微信開始。單位從我來的那年，新人新貌，建了微信公眾號，一些圈內專家、學者、讀者加了關注，星座女就在其中。本來我們沒有交集。

有一次，我同系畢業的一校友約我吃飯，感謝我助他完成論文答辯。星座女是他帶來的，同席的另一位，居然曾經教過我文學史?？赡芪疫@一路讀下來，讀傻了，反正我看每個老師都長那樣，一個模子出土。文學史老師旁邊坐著夫人，還有星座女：他稱之為小女。席間不停敬酒，好像我也幫他指導過論文。

那晚臨睡前，我伏在書桌前抽煙，才覺得不太對勁：校友約我吃飯，曾經的老師為什么剛巧在，還攜全家？我自知沒紅到此等地步，這種布局倒似桃花島上的桃花陣：黃藥師當年考驗郭靖那傻小子的。當然我覺得此舉多余，天生他寶貝女兒看中的人，除非黃蓉自己放手。不然都瞎操心。我反應比別人慢，我承認，但我不傻，至少沒傻到隔天去跟校友核實。核實等于坐實，我跟她還在一家單位，不如裝傻到底，勉得尷尬。

倒是她一天之內，樓上樓下，不知跑多少趟，口袋塞得滿滿：花花綠綠的糖果、巧克力。小時候，每次我調皮不聽話，父母都這么哄我?，F在父親走了，母親跟我在同一座城市，不住一起，她在郊區的老人院。每周末，我都會看到一群老人圍著走廊轉圈，太陽好的時候，他們就圍著墻角。只有我母親對著墻自言自語：兒子，你冷不冷？還吃過啦？你爸今天給你燒什么好的？我要是那面墻就好了，她把墻當兒子，我就是路人甲。我不知她對我的記憶還能不能恢復。

我想起幾天前，手機里看過的報道，說某個村，活著的老人，老無所依，為不增加兒女負擔，陸續選擇投井，喝農藥，上吊。死亡人數每年還在成倍遞增。哎，這么想，我母親和這的老人，還算幸福吧？

三

手機響了。星座女約我去泡吧。我一口回絕。她說，你一大男人怕什么？還吃了你不成？我不是怕，是不喜歡那種氛圍；還有讓我把錢花在不喜歡的地方，有點冤。不過我還是去了。因為她說，心情不好，容易醉，醉了出事怎么辦？她可只告訴我一人呢！言下之意，我要負責。

酒吧集中在一條街區。我走在巷子口，先是聞到撲鼻的火鍋香，往里走還有榴蓮忘返甜品店，大漁鐵板燒，這還能理解，泡吧泡累了，肚子光喝酒也不行，總得有夜宵下酒。倒是這邊有家占地面積大、挺闊派的婚紗影樓，排在正中位置。難不成酒多以后，還會進去拍照留念？算了，反正我不是老板。

我總算找到她說的那家“潮人”會所了。她正跟一幫人有說有笑，玩骰子比大小，誰輸誰喝酒。哪里有半點不高興？

“你沒事，我就走了?！蔽艺f。

“有，誰講你沒事？我帶你認識下朋友。”

“諾，獅子女，跟你同齡；對面那個是射手男，花心；你旁邊是摩羯，悶騷，天底下最孤獨的星座；還有雙子，雙子跟你也絕配哦！不過，你已經沒機會了。哈哈?！?/p>

“?。俊蔽疫€沒從她獨特的介紹方法中抬頭。

“因為你有我了呀，笨蛋！”

“啊？”

“暈倒。敢情我喊你來練美聲哪，啊啊啊，啊不歇火。”

我也笑了，這姑娘是挺逗。我工作以后，很少笑了。實在沒什么值得高興的。每天對著書本，本身就枯燥，埋頭久了，除了一堆頸椎、腰椎病，也沒啥特別體悟。干這行的，如果在創作上對自己還有要求，拋卻雜念，沉下心該是常態。

這里不同。震耳欲聾的音樂，夢幻迷你的燈光，令人有置身另個世界的錯覺。桌子與桌子的空隙，過道上，男男女女跟著臺上DJ一起搖頭晃腦，擺動身軀。有的女人拼命甩動她的頭發，旁邊男人也燥動起來，緊貼她身后，仿若親密愛人般。臺下口哨和尖叫聲不斷。

星座女又干了一杯。她在笑。但我覺得她并不真的高興。她這種喝法，到像遇到事來買醉，不醉無歸的。我不曉得誰又得罪她了，反正我也不打算自討沒趣。女人的心思比天氣預報更加匪夷所思，看似晴天，突然就刮風下雨，弄不好，你就會被天打雷劈。

看著眼前燈光作用下，一張張扭曲變形、破碎麻木的面孔，如果小說家在，會挖空心思想他們之間發生的故事吧？打架斗毆？一夜情？看似親密無間的到底是夫妻還是情人？如果情人，他們的另一半此刻在哪？干著同樣的事嗎？還有駐唱、DJ與老板：女駐唱愛上DJ，又被老板收買？或者干脆她誰都不愛，只愛花花世界。好吧，我承認沒有想象力和創造力，所以我不是小說家。

我不懂的還有很多，不是書本能解決的。書本只能解決理論，告知表象，想由表及里，得進一步分析，比如人為什么來這？發泄某種情緒、排遣憂愁、解壓？可這里真能做到嗎？我相信短暫的遺忘可能發生，喝多了斷片也是常態，但隔日清醒以后，一切難道就變了？發生的不已經發生？

星座女喝醉了。我只料中了結局的一小部分，沒想到還有另種結局：她那幫獅子、摩羯、射手的朋友真把我當成她的Mr.Right，務必讓我安全送她回家。

安全？呵，單身男送單身宿醉女回家？怎么想的。我沒有車，用滴滴喊了輛車?？峙卢F在沒人不懂“滴滴一下，馬上出發”是怎么一回事。擱從前，這會我該扶著她，站在冷風中攔車。

喝了酒的女人不算人。難怪她那幫朋友一點不擔心。目前狀況恰好相反，是我跟開車的師傅滿目驚恐。

“這到底什么車？電動的還是玩具？會不會開車？油門踩到底不會？”

“這個點還堵？快！快！”

“你看過好萊塢大片沒？‘咻咻，飛過高架，沖向大海?！嘏尽Ｍ廴?，還有爆炸、斷橋，太他媽刺激了。”

開車的師傅不停從后視鏡看我，他沒說一個字，但我明白他那眼神。

“瘋子。”好吧，我從來搞不過女人，她們如我，都是神一般的存在。我知道人不與神斗的道理。更何況還是個喝了酒的神，神經病。

“膽小鬼！怕個屎。你以為我是恐怖分子，開啟新一輪恐怖襲擊？”

“切，除非你的方向盤就是隱形槍支、彈藥，你見過這種類型的武器？就是見過，也得要你配合才行。就你這破車，龜一樣的速度。”

我看到師傅抓方向盤的手越捏越緊，另一只在擋位上握緊了拳頭。我真想不管不顧，從車里跳出去。可她一頭栽倒在我大腿上。我沒辦法熬到她家了。

“師傅，不好意思，您還是右拐吧。前面有條巷子，停在巷口就行?！?/p>

我家到了。我把她連拖帶提帶來了。單身漢沒啥講究的，吃飽了有個地方睡，就這么簡單。我原先不把它叫“家”，想是租來的，怎好把別人的地方稱作家？后來看看身邊向銀行貸款二三十年的家伙，那“家”也不是他們的，充其量是向銀行借的。還有那些一次性付款的“家”，也不過60，70年產權，過后是誰的真不好說呢。

暈倒?？磥砦乙彩亲砹?。帶個不省人事的女人回來，不想該想的，不做該做的，想這些亂七八糟不靠譜的。

她好像睡著了。臉上紅撲撲的，并沒有翻來翻去的不安穩。我知道有的女人不行，她喝完還要不停地說，不光說，而且邊哭邊說。我爸剛離開那會，我母親到晚上就是這種狀態。

“人為什么要離開？”她不停問。

我那年讀高中。別說那會，擱現在我也答不上來。

“好好的人，說沒就沒，剩下的人，該怎么辦？”

當年老師好像是這么安慰我的，“你可以把天上最亮那顆星當成他?！?/p>

“那白天呢？沒有星星的夜晚呢？”我那時還不懂反駁，但她的話確有一定的安撫作用。我還觸類旁通地對母親說，“每次我們只要在心里想著他，他就一直在?！比缃裎遗紶栂肫鹚也恢滥赣H現在的身體狀況，還能不能想到他？哎，我一直以為藏在心里的東西是永恒不變的，誰知還有疾病和死亡會奪走一切。

我感覺眼眶有點緊，有什么正在涌出。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我忘了她的存在，我以為她會一覺到天亮的?？伤铺旎男蚜?，眼睛緊盯住我，嚇得我立刻轉過身去。

“你在哭？”

“怎么樣？要不要喝水？”我得趕緊岔過去，不光是男兒有淚不輕彈那套，關鍵我跟她只是同事，還沒熟到午夜時分，互相傾談心聲的地步。

我倒了滿滿一杯水給她。喝水能打岔吧？或者喝完，醒得差不多，該挪步走了吧？

“切，我還沒哭，你哭個屎?！彼@嘴是厲害，看來她是不打算放過我了。

“呵呵?！?/p>

“笑個屁，笑我么？我好笑么？笑我喜歡上不喜歡我的人？”

我起身拿茶杯，其實我一點不渴。

“又躲？切，膽小鬼。你不用這樣，我就要離開這單位啦?！?/p>

“?。坎皇歉傻煤煤玫?，怎么了？”

“好什么好。我就像一只皮球，被踢來踢去，還時常遭踩。”

她這么說，我立刻想起某些場景。她沒常來我辦公室之前，其他熱心腸的女人來我這，邊喝咖啡邊聊單位人事，關于她的不少。

“樓上的是靠某某關系進來的?！?/p>

“有什么用？換好幾個部門了?！?/p>

“現在不是調到樓上了？”

“升了？”

“哈哈，從樓層看確實這么回事呢。”

“每天坐在煙霧中，又無事可干，活脫脫廟里一尊佛?！?/p>

“是啊，一到中午，男人們在那打牌，一支煙一支煙的供奉著?！?/p>

“我站門口走廊，都能聞到那股刺鼻的煙味。”

“受不了?！?/p>

有一回，我去食堂晚了，就她旁邊還有空位，我端著盤子就坐了。她沖我笑笑，又低下頭。倒是有人停下來，說，“你怎么坐這？”我當時沒聽明白，想就吃個飯，還不隨意坐。結果事后，星座女qq私信說，“傻冒，眼鏡戴了也白戴。”

“什么意思？”我說。

“沒發覺每次，我都單獨一桌，無人問津嗎？”

她這么提，我又回過頭想了下，好像是這么回事，“那為什么呢？”我是真不懂，你也可以說我搞學問搞傻了。

“反正吧，我看你也是待哪是哪，不會走的，所以吧，你只要記住，別人不坐的地方你也別輕易打破那條線就行。隨大流，保平安。哈哈?！?/p>

“暈倒。吃個飯搞這么復雜。”

說起來，我來這單位迎來送往好多個節日，單位照傳統發放過節品。我去簽字申領時，看到她的名字和我們不在一張紙上，金額也不同。以我為參照，她就是一道減法，比我們少一兩樣，或者干脆沒有。

四

“其實我換過好幾份工。”星座女說。好吧，喝過酒的女人，想傾訴，我不聽也只有聽了。

“我的經歷有點多，一二三四的，說不定能聊到天亮哦。”

“啊？”

“算啦，知道你也沒興趣，我長話短說，我是各行各業都有涉獵，十竅通了九竅，也就是傳說中一竅不通?！?/p>

“額，好吧。”

“你還真信？哈哈。好吧，不逗你了。反正我起初都是抱著好好干，干出成績的心去的。至于后來嘛，你也懂的，人會變的嘛，尤其我這不定性的，從小就這樣，做事三分鐘熱度。我家人說我就是半桶水晃蕩晃蕩，一事無成?！?

“你是不是覺得這樣不好？”

“沒什么好不好的?！?/p>

“真的？哈哈，反正我沒覺得哪里不好，雖然錢沒多少，可也沒餓著那。”

“你呢？是不是從小到大，一帆風順，一看就是埋頭讀書，讀得好，又聽話的好小孩?！?/p>

“拉倒吧。誰的童年沒爬過樹？哪條路能一平到底呀？”

……

“不過，你長得挺周正，挺像那么回事，怎么到現在沒女朋友？是不是排隊的人多，不知選誰好那？”

“我暈。”看來跟女人談話，永遠別講什么邏輯，她們根本是意識流做派，永遠別想跟上趟，或者要么你先學會怎么跳躍。

“有啊。不過我從學校出來前，就分了。”

“異地分的？”

“沒有。她出國了。”

“她家條件比我好。”

“喲，苦情戲嗎？”

“拉倒。你電視劇多了吧。人家說出國，我聽了聽，她學的那專業，前景肯定比在國內強，好像在全球，排名都挺靠前。那走唄。有好的發展，說實話，我為她高興，挺好的，干嗎阻礙別人前途?！?/p>

“那不是可以不分手。你不愿意等還是她？”

“這完全不是等不等的問題，差距已經產生，兩人不在一條水平線上，干嗎還勉強呢？沒意思?！?/p>

“那倒是，你這么帥，也不愁找對象。”

我說不上來。自從分手后，我每天除了工作就忙論文，論文結束了，開始收集資料，搞理論研究。我從早到晚泡圖書館，找資料，也沒想過其它。

女朋友對我來說，好像是奢侈品。依我目前水平，只夠養活自己。可能我也沒碰見過一見傾心，非要在一起的。每天我除了上班，就回家，不看電影，沒有電視，一覺醒來，繼續上班。我要是女人，也不會找這么乏味的，沒勁。女人需要什么？陽光？溫暖？花？愛？我這統統沒有，我有什么？我好像什么都沒有，除了我自己。

星座女？表面看，她挺樂觀向上，說話也逗；事實呢，她也有她的苦惱吧？誰會沒有？只是有的人藏起來不讓別人知道。本來我對星座論無感，就好像小孩子的把戲，玩過鬧過算了，時間一長，與她相處久了，覺得星座也不是什么妖言惑眾或者十惡不赦的事，它也是一種渠道，人與人溝通需要話題吧？

不過，不管怎么說，我與星座女之間沒有橋梁。怎么說呢，她好像帶點江湖兒女習氣，走哪算哪，今朝有酒今朝醉，與我這凡事按規矩、照章辦的，不像一路人。

星座女離職后，雖然我們互留了聯系方式，但她沒找過我?；蛟S她那新環境，又遇到一位水瓶座？呵，反正我本來也不信這些。我還是我，每天讀些文章，在書上做點筆記，想到問題立刻用筆記下，繼續為一些問題抓耳撓腮。有人出版新書時，會在扉頁上簽名：請某某兄雅正，署名誰誰誰，寄給我。我的書柜已經滿了，桌上也是捉襟見肘，只能靠墻角見縫插書了。

我的手機通訊錄里，從A到Z，似乎每個字母下面，陸續會有新人出現。我這人有個毛病，誰加我，給我號碼，我都老老實實存著，但不會主動聯系別人。我相信以后也一樣。你問我，不聯系還有存在的必要嗎？不如刪了，省得占內存，有這空間不如存首歌，一段小視頻呢?？墒侨伺c人之間，什么事說得準呢？

比如后來某一天，星座女突然約我吃飯。她看上去很高興，還帶了位高大英俊的男士。席間，男人外出接電話，她問，“怎樣？我男朋友，射手座?！?/p>

“呵呵，挺好。”

“哈哈，你不知道呢。我離開單位之后，才知道，星座盤早變啦，他是這方面行家，還是他告訴我的呢，不然我還悶在鼓里。”

“哦?！?/p>

“呆子。瞧你那傻樣，怎么還是一點沒變？”

星座女又說，“簡單說吧，就是每個星座都往前或往后移了位置呢，全變啦?！?/p>

“所以我就變成他的啦?！?/p>

“哦，挺好。”好像除了好，我實在不知說什么了。

回家一路，我在想她說的話?！拔乙稽c沒變？”呵，誰說沒變，不是已經從水瓶變成射手了嗎。